站在初一九班门前,一想到要以地毯式搜索的方式将此间教室内所有桌椅板凳翻个遍只为找一张并不起眼的字条甚至是一道刻痕,我就恍惚觉得自己其实是被商荇榷强行征用来的免费劳动力。
“Hurry.up。”商大少爷指挥若定地投入战斗,还不忘适时地敦促一下我。
“你既然记得他们的班级,为什么不连他们的座号一并记住?”
我不免郁闷,莫名来到这异国他乡前途未卜凶吉难测也就罢了,主宰我命运的商大少爷硬是将心思藏匿到极致,让我穷尽为数无多的智慧也无法从他脸上窥出哪怕万分之一。
而家里呢,现在又会是何种状况?
就这样消失不见,或许,也会有人在找我吧。
为何一个人明明讨厌被诸多情感羁绊,同时却在潜意识里渴求着有人牵挂以证明自己并非孤立无援毫无意义地存在于这世间。
我自嘲地笑笑。
莫夏存讲得对,我当真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在想什么?”出神之际,竟未注意商荇榷已然站到我面前。
“没有。”我抿下唇角,一趣÷阁带过,“找到了么?”
他耸耸肩,倒也没再追问。
两个同样伪装着对彼此不信任的人之间交流就有这样的好处,既然知道对方的情绪同样掩盖在层层假面下,时时设防,决然不会将心里真正的想法透露,那便没必要多问,彼此相安即可。
“留织·弗克明斯。”他猝然叫我的名字。
“嗯?”
“这样的环境,校园、桌椅、画趣÷阁,还有……我,不会令你回忆起学生时代的一些事么?”那面色突然不再覆着恒久的清傲不羁与散漫随性,转而浅淡下来。
看样子是有所指,我忍住斜他一眼的冲动,“感谢提醒,我不会忘了曾经挑起事端冒犯过斯图尔特少爷的那场打斗史。”
我实在不解,不过就是年少时一时的意气冲动而已,他再次提及如此不依不饶是为哪般。
“所幸,”我扬眉,无惧触怒他,“此后再没有跟你面对面的交集,令我的年少生涯还算美好。”
他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竟是反应平静。
“去初二年级看看。”将双手插在口袋里酷酷的招牌动作,他率先走出门去。
线索在他们初二年级教室里的某个课桌内被找到,同样是一张字条。
——“给你幸福的方式是爱与陪伴。”
“爱与陪伴的话……”
“家。”我与商荇榷异口同声地道出答案,不由得微微一笑。
艾伦和诺拉果真是将爱与幸福的内涵诠释得自然而深刻,令人不觉莞尔,回味悠长。
再次回到卡洛斯别墅,艾伦和诺拉已然恭候多时的样子,坐在客厅等待来访者。
“祝贺。”艾伦迎上前来,向商荇榷伸出右手,“目前为止你们是进度最快的,干得漂亮。”
“嗯,我嗅到了一丝不甘而又不怀好意的狡猾味道。”商荇榷狐疑的目光睨着他。
一旁的诺拉已然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咳。”艾伦笑笑,倒也不绕弯子:“最后一题,请谈一下你们彼此对于爱情的理解。”
闻之,当真令我大跌眼镜,本来以我对卡洛斯夫妇的印象,他们断不会出这种无厘头的题目。
我坐在一旁不作言语,商荇榷倒是开门见山,“没经历过,讲不出。”
说完双腿交叠,径直靠在沙发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就算没有经历过,也该有所见闻吧,”艾伦不死心地追问,“也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啊。”
这样的状况让我渐渐看出了端倪,原来艾伦是在借机套他的话,很有刻意逗他的嫌疑,难怪商荇榷并不吃这一套。
眼见问不出什么,艾伦转向我,“你呢,留织?”
我沉思片刻,好吧商荇榷,就当我报你的救命之恩。
“我想应该是,自由。”
我平静道出,商荇榷疑惑地看向我。
艾伦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答案,很是意外,“何以见得?”
“如果不给予对方自由的呼吸,爱就会成为枷锁,令人窒息。”我平缓道来。
“可是……”
艾伦还想反驳我什么,一旁的诺拉笑着圆场,“好啦好啦……伊恩,留织,艾伦是故意跟你们开玩笑的,他知道什么问题也难不住你们,所以临时换了题目,改成了这个。”
果然如此。
“只是没想到,这样也能被这个臭小子识破。”艾伦笑道。
诺拉拿出一对戒指盒递给我,“明天就麻烦你们两个帮我们递上戒指了。”
我笑着接过,“好。”
“两位,今晚就请住在这里吧,”艾伦起身,含笑道:“明天一早诚邀你们参加我们的婚礼。”
“Sure。”商荇榷点头。
诺拉将我带到客房,房间的装饰令人感觉舒服,她周到地送来些书籍让我打发时光,也会邀请我参与到婚礼的筹备工作中,半天倒是过得轻松惬意。
一直到夜晚,卡洛斯家的休息时间,我却不由得为难。
不适应时差睡意全无的人换作了我,我便披了件衣服踱到楼下。白天发现卡洛斯别墅后面有个不小的水池,别墅一楼恰巧是一个半开放的空间,与水池相接,能近距离观赏到夜下池水映着灯光荡漾出的层层光纹。
我舒适地坐在藤椅中,却被紧绷的神经煎熬着。
场景转换,令我戒备的人、事虽有所不同,我却一直不得放松。
我或许可以随他到处游玩,像今天或者即将到来的明天那样,抛开之前的束缚而只是玩乐,虽说被迫跟在他身边明明也是一种束缚,但就今天的情形看来,或许这束缚也没有那么糟。
——可我不这样认为,或者说,不能这样认为。
与佐西一样,商荇榷出现在我生活中,又费些周折与手段将我带到这里,其目的早已不再简单,他的所作所为愈发给我以喘息,我就愈发不安。
我无法做到那样好的心态,天真地以为他是将我拐来陪他游玩的。我是欠过他一个交代的人,这一点我时刻牢记,那一场逃婚害他和整个斯图尔特家族蒙受耻辱,这个代价,他迟早要我偿还。
白天我与他看似毫无芥蒂,实则彼此心中各怀打算,我们伪装着方方面面,看上去像极了两个处在不同真空中的人。
他或许突然不知该怎么处置我。
我忽然这样想。
可换句话说,只要他还愿意给我以喘息,只是这样四处游玩并不将真实目的戳破的话,我大可以陪着他玩下去,时间拖得越久,我便越有可能在他让我偿还代价之前找机会逃脱。
“还没睡么?”
身后清淡的语调,和着夜风缓缓,我却并无太多惊讶。跟我一样难以入眠或者说不愿入眠的定有人在,而我,正是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