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凉亭在府中极偏僻的角落里,静谧漆黑的四周除了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响,就唯有那爬到墙头的月光洒下来,恰好照亮了这一方天地,只是时不时的,会被飞檐上垂下的藤蔓遮挡住几分光亮,藤萝的枝叶随风摇摆,亭中两人的身影就在这忽明忽暗之间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邱锐之手中拿着个长方的红木盒子,面色沉郁,里面的东西他方才只消看了一眼,便将迅速盒子盖上了。
“这东西......”邱锐之闭上了眼睛,露出一个极厌恶的神情,带他再睁开眼时,那其中的尖锐差点让清明抬不起头。
“你觉得我会把它用在夫人身上?!”
“可这确实是按阁主所提供的地点找到的东西。
”清明垂下眼,谦恭道:“属下初弄到这东西时也很惊疑,但据住在那多年的老人的描述,这虫虽然看着可怖,但确实有荣小姐所说的那种效用。
”
清明抬头看了看邱锐之的脸色,见他没太大反应,便继续说道:“那地方十分荒凉,几近是不毛之地,什么庄稼都长不起来,唯有一种不知名的蕨类长得茂盛,那里村民便以它为主食。
”
“可那蕨类含有毒性,若是长年食用便会致人肠穿肚烂而死,所以在那里几乎每家有孩子出生时都会给他喂这种虫子,据说是能化了那蕨类的毒性。
属下也去看了,那蕨类确实有毒,可当地人但凡是吃过这虫子的,的确不会再受那穿肠之苦,而且在那村中比较有名望的老人还与属下说,这虫子本身也是毒物,但它的毒却不伤人,反而是对各种瘴疠恶毒有奇效,但肚子尚未满七月的孕妇却是不能食用,因为这虫药力霸道,在孩子未成形的时候,它化毒的同时也会致使胎儿滑掉。
”
“所以。
”清明如实的汇报完后,恭敬道:“阁主,这些都与荣小姐所说的基本吻合,属下就斗胆判断那药引便就是这东西,如若阁主觉得不满或有疑虑,属下愿意再去那地方跑一趟,弄个清楚明白。
”
感受着手中木盒微微的震动,邱锐之神色肃穆,他是从荣怀雪那里得知的落胎的方法,这药引也是根据荣怀雪给他写的地点去那处寻的,可他原以为那所谓药引多半是花花草草这类,却不想是条恶心的蠕虫。
这殊形诡状的肮脏东西,他连邪儿的边都不想让它碰到,更不要提让邪儿吞下它。
“不必了。
”邱锐之烦躁道:“你再去几遍都是一样的结果,也不过是反复听那当地人唠叨的几句话罢了。
”
“所以,阁主的意思是?”清明看着他的脸色,问道。
藤叶的影子打在邱锐之脸上,映的他深邃的眉目更显阴鹜,他淡漠道:“先找个人,试试药。
”
清明听到这种命令连半点抵触都没有,反倒认真思索了一会,才回道:“可是,阁主,如夫人一般情况的孕妇怕是不好找......”
“有什么不好找的?”邱锐之不以为意道:“没有你们还不会弄一个出来吗?”
“是,属下明白了。
”
“行了,今日夜深了,便到这吧。
”邱锐之随手将木盒扔给他,道:“你明天一早就去找试药的人,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在十天之内看到结果。
”
“就是这样,我现在要回正院去看看夫人,你可以退下了,”
清明接过木盒,从怀中掏出特制的布将其包好后,对邱锐之俯身道:“阁主,夜黑风高,恐有贼人借此行刺,还请容属下伴同阁主走一段。
”
邱锐之不置可否,穿过他身边便出了凉亭,清明随之紧缀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默契地在路中没有再说任何有关药引的话题,直到快到了正院,清明身形顿了顿,刚想告退,却在低头的一瞬间察觉到一丝锐利的风声。
有刺客!
这是清明第一个念头,他立刻挡在邱锐之身前戒备着,邱锐之却早像察觉到了似的,伸手挡开他,慢步走上前,对着来人表情微妙地笑道:
“叶....师姐。
”
叶涵枫看着他,目光幽静,但在那眼底深处却好像酝酿着爆裂地怒意,这使得她的双眼在这沉寂的黑夜中依然清晰的可怕。
“叶师姐深夜在此守着,却不进去看邪儿。
”邱锐之轻笑了一声:“难不成是专门来堵我的?”
“邱阁主肯让我见到阿邪吗?”叶涵枫终于开了口,她已经难掩口气中的恶意,反问道:“那门口的侍卫难道只是摆设?”
邱锐之笑了起来:“叶师姐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是摆设,要不然.....”
“怎么会让你一个外人进到主院这一步!”邱锐之陡然将声调提高,厉声喝道。
“外人。
”叶涵枫对他的厉色视而不见,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半晌才颇自嘲地道:“的确,阿邪嫁给了你,随了你的姓氏,你们才是夫妻,才是要相伴一生的人。
我一个同门师姐自然是外人,所以我虽然对你这人厌恶至极,却从不想过多插手你和阿邪的事,毕竟你再如何不好,也是阿邪自己选的人.......”
“可是我却想不到......”叶涵枫说到此处,攥着剑柄的手暴出条条青筋,她嗔目切齿地一字一句质问道:“邱阁主,我敢问一句,阿邪体内的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当初....是真的心甘情愿嫁的你,还是你用了什么龌龊手段逼迫了他!”
“什么蛊?叶师姐是还没睡醒说的梦话吗?”邱锐之嘲讽道,但其实叶涵枫话音一落地,他就瞬间明白了——怕是荣怀雪向她告了密。
邱锐之简直恨不得立刻去杀了荣怀雪这个跟他两面三刀的女人,却不得不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维持着表面的镇静来应付叶涵枫,他不知道叶涵枫究竟知道了多少,是只有蛊虫的事还是连带着孩子的事也.......
不过就算知道这些也无所谓,邱锐之内心沉静下来,反正.....他一样都不会承认。
只是在这片刻心思流转间,他便做出了决断,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不出丝毫心虚,傲睨着叶涵枫,嚣张而讽刺地道:“既然叶师姐也知道自己是外人,又何必质问我这么多,我与邪儿之间是好是坏是忧是喜,也是我们夫妻间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邱锐之说罢,暗暗瞥了一眼清明,给他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的离开了。
“邱锐之,事到如今你还敢这么理直气壮,你是真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还是觉得阿邪的娘家已经没人了?”叶涵枫没有在意这么一个侍卫的去留,她怒极反笑,道:“你这么把阿邪玩弄在你的鼓掌之中,视他还有他腹中孩子的性命如同儿戏,你的心肠难不成是铁打的,连自己的骨肉都容不下?”
当叶涵枫听到荣怀雪说起邱锐之问她寻落胎的药引时,心中的情绪早已不能单单用愤怒来形容,她甚至怎么也不能明白,邱锐之为何定要易邪落胎,如果是唯有落胎才能保住易邪性命也就罢了,可偏偏是有两全的方法的,邱锐之却置之不理,只一味地想拿掉这个孩子。
这天下竟然真的有这种人,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下得去这种狠手!
联想到前几日乐容和祁泽来时说的那些江湖上中伤易邪的流言蜚语,叶涵枫更加怒不可遏,她几次拇指推开剑鞘,胸腔中几乎江翻海沸,怒斥道:“还有你这些天拘着阿邪,是不是怕他知道了现在江湖上传的那些事!知道了你曾当众许诺娶林家双儿!现在那双儿身死,你倒是落得了一个情种的名声,可你知道不知道阿邪承了多少骂名?邱阁主,你不是一向有手腕的很吗?这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逞勇斗狠了!”
“邱阁主,你究竟是爱阿邪还是恨他?阿邪因为你声名狼藉,你一言未发;阿邪现在身怀六甲痛苦不堪,你却在想怎么拿掉他的孩子,邱锐之.....难道你娶阿邪就是为了作践他吗!”
“够了!”邱锐之听到后面却是再难保持从容,他表情阴戾地对叶涵枫道:“你不过是听信了他人的一面之词就来与我争辩,说我给邪儿下蛊?你可有真凭实据在?如若没有,就不要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不然我若是因一时情急伤了叶师姐,也很难和邪儿交代!”
叶涵枫自不会说出荣怀雪,虽然她此番一怒之下寻过来,大约已是暴露了告密人,可她并非是莽撞之举,她早已想明白,若是邱锐之事后追究起来,她便会带荣怀雪离开寒江阁,将她安置在云霄山上。
“你这是威胁?”叶涵枫处在爆发的边缘,反倒显得有些平静下来:“那你放任那些流言蜚语中伤阿邪,却不出面澄清,这难道不是事实?!”
邱锐之这些日子来天天都是围着易邪转,再加上阁中被他下令禁传林家的事,所以他还真不知这些江湖流言,但听叶涵枫说的严重,他心中已是决定派人弄个明白了,可他却不打算与叶涵枫说这些,只冷笑道:“还是那句话,我与邪儿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我劝叶师姐莫要多管闲事,毕竟心宽的人,才容易活得长久!”
“好.....好....!”叶涵枫嘴角扬起弧度,却并非是笑容,她目光如炬,心中却冷的可怕,道:“邱锐之,你就不怕我将这一切告诉阿邪吗?”
“呵。
”邱锐之没有一点慌张,他扬起下巴,看笑话一般看着叶涵枫道:“你去说吧,看看邪儿会不会信你。
”
“而且......我还要提醒叶师姐一句,邪儿近来因他肚子里那东西的缘故,身子内里早就虚了,他若骤然间听你说了这些,受了刺激,出了什么意外,还望叶师姐莫要追悔莫及才是!”
“邱锐之!你.......!!!”叶涵枫周身顿时真气环绕,黑发飞扬,俨然是要动手的前兆。
这个男人已经是卑劣到了泥土下面,烂在了根里,他就是知道叶涵枫不会去与易邪说,才会这般有恃无恐,甚至能说出这种话以自己妻子安危做逼迫的话来故意激怒叶涵枫。
只听一声铿锵鸣响,黑夜中一点寒芒出窍,带着雷霆之势,直逼邱锐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