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离开邱锐之后,却是拐了另一条路进了主院,他脚步匆匆,隐隐有些急切,一到房前便想继续往里屋走,被趴在房顶上偷闲的寒露急声叫住。
“你要干嘛?”寒露跳下来挡在门前,狐疑的瞅着他:“夫人已经睡下了!”
清明抬头看了看房顶又看了看他,寒露脸上有些挂不住,板起脸道:“夫人卧房除非有阁主命令,否则谁也不能靠近。
”
清明当然知道这点,并没有什么不满,公事公办道:“我便是奉阁主之命,有要事汇报给夫人。
”
“会有什么事比夫人睡觉还重要?”寒露并非故意找茬反问,他是真的疑惑,毕竟站在阁主的位置上想,怎么不可能有这种命令啊。
清明的面瘫脸微妙的变了变,意味深长的看着寒露,颇有‘新人,你很不懂事’的意思,但仍然耐心解释道:“阁主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还是来的日子太短了,久了你便知道了。
”
寒露更加困惑了,他虚心请教道:“可是我都来两年了,还不够久吗?”
“你......”清明抬起手欲言又止,最后拍拍他的肩,叹气道:“算了,我以后再与你说,你先让我进去。
”
“恩.....好吧。
”寒露对清明的观感还是不错的,因为清明与其他玄衣卫不同,从来不会‘欺负’或者故意忽视他。
但他话说出口后还是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才犹豫地让开了道路。
清明踏进门槛,接近里屋后,却并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夫人。
”
易邪在他进门的一刻就醒了,不知为何,也许是与邱锐之待久了,他最近总是对除邱锐之以外的生人气息格外敏感。
听这声音并不像是寒露的,易邪短短眯了一会儿眼睛,才吃力的坐起身子,只感觉浑身乏力,下腹到腿根处有隐隐的胀痛感,动了动脚趾,曲起膝盖,易邪蹙紧了眉头,要开口的时候发现嗓子又哑了,费了半天劲,才道:“你....你有什么事?”
“夫人,属下清明。
”清明琢磨着字句道:“刚属下与阁主从外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夫人的师姐——叶涵枫。
”
易邪一下坐直了身体,他突然感觉要不妙,整个人清醒了不少,连身上的各种不适都顾忌不得了,直接下床抓起了衣衫。
果然,就听清明继续说道:“叶小姐大约是听旁人传了什么不好的话,一来便对阁主严词厉色,属下恐怕叶小姐会与阁主发生冲突,才特此来请夫人前去......”
“别啰嗦了!那还不快带我去!”易邪心急如焚道,他匆忙穿好衣服,就推开房门,见到清明后也来不及问他更详细的事,便直接往外走了。
涵枫怎么也不会是邱锐之的对手,而邱锐之那厮向来手下没有轻重,若是真的激怒了他.....
清明紧跟在易邪身后,路过寒露的时候,见他不安的动了动,就知道他是听见自己所说的了,这个‘新人’,阁主为了带他,把他带在身边跟了不短的时间,此时大概是觉出几分意味来了吧.......清明抬起头,恰好对上这个‘新人’复杂的眼神。
清明原本古井无波的心中猛地一突,这个眼神——他见过。
那还是在原来的寒露还在的时候,他与寒露是老搭档了,那次他们伪装成普通的食客在酒楼中,任务的目标便是在这二楼雅间的一伙人,按照规矩,为了以免将来夜长梦多,这酒楼中无辜的其他人也要一同灭口,这本是他们早都习惯了的事情。
可是正在他们将要动手的时候,却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女童撞到了寒露身上,清明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记得当时小女孩软濡的道歉声音和寒露复杂的眼神,甚至直到现在他还能经常梦到这一幕。
或许是因为......那是他见寒露的最后一面吧......
于是,就在这目光相交的电光火石间,清明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怪不得玄衣卫中的其他人总是对现在这个寒露不假辞色,怕是......早就知道,他在这阁中....是待不了多长久的......
邱锐之右臂上还带着伤,但是叶涵枫并不知道,她只见邱锐之对她招式只拆不攻,却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像是在戏弄她一般,叶涵枫目若寒霜,剑锋陡然翻转,改换了方向,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向邱锐之喉咙。
在那尖峰离喉结只差三寸的时候,却是被邱锐之空用左手两指接住了剑锋,再不能向前一步,叶涵枫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只觉得剑刃一震,一股强力迅速推了过来,直击的她手臂发麻,连带着胸口也气血翻涌。
她动了动脚下,想要抽身,邱锐之却突然反手握住她的剑锋,瞬间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叶涵枫一惊,盯着他掌心溢出的鲜血缓缓淌在剑锋上,神情却平静的诡异,叶涵枫心中升起一丝极为异样的感觉,让她一时间竟忘了反击。
“想与我斗?”邱锐之缓缓抬起眼,深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叶涵枫:“你的道行.....还远远不够.....”
“是吗!?”叶涵枫反应过来,冷笑一声,手腕抖了抖,从他手中抽出剑锋来,脚尖一点疾退多步,同时剑尖指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寒光如电,在黑夜中扬起一道冷光,剑气霎时裹挟着尘土向前冲去。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叶涵枫在邱锐之正对面,可以清楚的瞧见——邱锐之在那剑气与他还差一毫厘的时候,便仿佛立足不定般,飞身出去,直退了十几尺远,剑气消弭,他才稳住身形,跪坐在地,尘土飞扬,而那个刚才还戏弄她如同猫捉耗子般的男人却是低头呕了一口鲜血。
“邱锐之!!!”
叶涵枫本还惊疑不定,不懂邱锐之这般举动是何用意,但眼下听到这声呼喊,再看到易邪不知何时来了,见此场景急忙跑过去,跪在邱锐之身边扶着他,满面焦急。
叶涵枫心中顿时一凛,她还有什么不懂得?
见易邪匆忙之中抬起头看她一眼,这一眼中包含着震惊、质疑、还有一点点......责问。
叶涵枫突然卸了浑身气力,看着眼前这场景仿佛骤然变得荒诞不经起来,她,确实道行浅薄的很啊.......
易邪直接用衣袖擦干了邱锐之嘴角的血,邱锐之的手动了动,似想去抓他,易邪就恰好瞧见了他左手上的伤口,心霎时又被那血肉的颜色刺了一下。
要说这几日来,邱锐之身上的伤真是从未断过,易邪心疼的抿了抿嘴,他总以为凭邱锐之的本事,他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了亏了,来的时候他担忧更多的是叶涵枫,可是却忘了邱锐之右臂上的伤还没好,便连反击都定是吃力的,又怎么能占了上风......
他轻抚了抚邱锐之的背,忧心道:“之之,你还好吗?伤的重不重.....”
邱锐之脸色有些发白,胸口起起伏伏,半天才沙哑道:“我无事,只是轻伤,邪儿不必担心。
”
清明在一旁及时道:“阁主!我观阁主气色像是受了内伤,还是尽快回屋调息一下为好,属下这就去请大夫,为阁主看诊!”
邱锐之点点头,算是允了他,清明便即刻离去了。
他走后,易邪便想扶起邱锐之,带他回屋里,却被他挡住了手。
“不必烦累邪儿,夫君可以自己起身。
”
易邪觉得邱锐之是好面子,毕竟他嚣张霸道这些年,怕是从没有被人打吐血的经历吧,于是犹豫了一下便没有再扶。
却不想邱锐之根本就没受伤,只是用内力逼出的一口血罢了,他怎么舍得累着他的邪儿,这会儿装模作样的,勉强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抬眼看向一直沉默的叶涵枫:“只是我眼下这个样子,怕是不能继续与叶师姐奉陪下去了........”
叶涵枫闻言也看向他,不发一语,只是眼中好似燃着幽暗的火苗。
易邪一窒,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理智上觉得叶涵枫不会无缘由的对邱锐之动手,但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偏袒邱锐之,为他心疼,对叶涵枫下如此重的手忍不住有点小小的埋怨。
“我....我们先回去吧。
”易邪与叶涵枫眼神对视了一刹那,转瞬便移开视线,之前他和叶涵枫的冷战还没有个结尾,这会儿就更没办法跟她说什么了,难不成还再要吵一次吗?易邪只能选择无视她,低着头走到邱锐之身边,扶着他往回走。
邱锐之也没再说什么,事情到了这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无需再惺惺作态的扮几分大度或可怜,一来他的邪儿也不是傻子,话多容易出纰漏,二来是已无这个必要........
纸终究包不住火,既然蛊虫的事已被知晓,那叶涵枫早晚都要跟他讨个结果出来的,避是避不开的,他也没有想过能通过这一遭便一劳永逸,瞒天过海。
他只不过是要将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同时.....让和他作对的人先在心里便输他一筹。
他要让叶涵枫知道,在邪儿心里,云逍派和他,究竟孰轻孰重,哪一边才是真正的“外人”。
远处天边传来轰隆的雷声,雷光在黑云中隐隐闪动,一阵冷风吹过,吹散了方才萦绕院中的荒诞气息,带走了阴谋与戾气,只余下山雨欲来时泥土的腥气,一声炸雷响起,一粒豆大的雨点砸在叶涵枫眼皮上,她垂下了眼,任由那冰冷的水滴划过她的轮廓,在抬起眼时,却是一把纸伞罩在头顶。
“先回去吧。
”荣怀雪声音低婉道。
眼前光芒一闪,一声清冽的剑鸣戛然而止,她收剑入鞘,冷声道:“我不会罢休。
”
“我知道。
”荣怀雪握住她放在剑柄上的手,坚定道:“我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