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这一声喊,让坐在床上,正全身心投入扮演久病初愈叶家贵女的余小枝瞬间就出了戏。
她自然而然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万千少男少女的偶像,一代文学大家郭小四。
小枝抑制住想笑的冲动,绷着脸看这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四哥,虽都叫小四,他可和郭家小四大不同。
也不同于老三的玉面书生样,这四公子年纪轻轻,却已经生得肩宽背阔,一行一立虎虎生风,小枝放佛都能透过衣衫看见他紧致结实的肌肉。五官算不得精致,却在粗犷之中透出健朗英气。
“父王!母妃!”妹妹好了?”四公子叶星北并没有太在意父亲的佯怒,两步就跨到床前,凑近小枝的脸,眼神冷厉,定定看着她。
小枝被他不善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心想这是哪一出?
突然,叶星北双手掐住自己两腮,又吐出舌头做了个很丑很滑稽的鬼脸!
余小枝彻底懵了,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叫四哥的人,难道……这是个神经病?北翼王一个傻女儿不够?还有个疯儿子?
“哈哈哈,看见我竟然没哭!做鬼脸都没有哭!看来是真的好了……”叶星北大笑起来,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在小枝头发上一阵乱揉。
笑声一出,显得人多拥挤的屋子里反而安静了,有人见怪不怪,有人噤若寒蝉,都看着北翼王的脸色,北翼王也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他这一笑,屋子里的人,不论男女主仆,都跟着笑起来,一时间气氛轻松欢快,简直一个春晚现场。
余小枝也跟着大家傻笑起来,笑着笑着,心情竟真的轻松欢快起来。本来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二十二岁青春妙龄,草草死在实验室小白鼠手上,何其可悲可叹,没想到如今有机会再活一次,又年轻了八岁不说,还是生在富贵人家,真真的官二代,人生如梦,她盼着在梦里,再不醒来。
偷眼看一旁静立的莫木村,在一片欢乐祥和之中,他微垂着头,没人注意他,自然也就没人看见他寒冷如冰的眼神,和紧抿的双唇。
没有笑的还有一个人,他站在人群的后面,毫无存在感,随便一个丫头婆子就把他挡住了,他苍白瘦削的脸上有一双诚惶诚恐的大眼睛,好像一只受惊的白兔,随时准备逃跑似的。他的肩有点溜,背有点驼,好像背负着看不见的千金重担。他穿着的不是下人们的衣裳,是主子的好衣裳,可是再好的衣裳,穿在他的身上,也像街边小店的燕翅鲍,地摊上的香奈儿,不显真,不显好。
那人领会了小枝疑惑的目光,脸上挤出局促的笑容,他闪烁着眼睛看了看小枝,把头转开了。
小枝想着先前莫木村的话,又看看屋子里的人,估计这个恨不得自己是空气的人,十有八九是她的大哥叶朝东吧。
看这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就知道这个母不详的私生子在府里地位如何。
触景生情,余小枝想到了自己。这封建社会长幼有序,正庶有别,还重男轻女,按照莫木村的说法,这三个哥哥的亲娘康宁夫人肯定是王爷正室无疑,那自己死去的娘亲,即便再得宠,也应该就是个小老婆,那自己就是庶出的,还是个没了娘的小丫头……
想到这,小枝后背发凉,以后的日子不见得好过啊。
一直在旁喜形于色,温和笑着的叶辞西说话了,是对着他母亲说的:“母妃,妹妹大病初愈,需要人手照顾,她这里的李嬷嬷回家养病去了,剩下米米和两个小丫头,也不大中用,您要不要调两个人过来?”
康宁夫人听罢,略显尴尬,她知道这话早就该由她说,是自己这个稳重细密,练达人情的儿子在提醒自己,她心里不喜欢叶小五,并且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假意对她好,她康宁夫人何许人?一生放荡不羁真性情,老了老了讨好情敌的女儿,何苦呢?
可儿子话已经说到这里,这是顾全大局,是让她做给王爷看,不为别的,儿子的台总不能拆。于是,她平平淡淡地说:“对对,我倒是忘了,不如把我屋里的嬷嬷丫头各挑一个给五儿吧?”
她边说边看向余小枝,在等着她感谢。
余小枝哪里知道她这一番好意并不是出自本意,又联系刚才自己得出的“可怜庶女论”,不免事事小心起来,想想上辈子看的宫斗宅斗,这是主母想要安拆眼线在自己身边吧。
虽说己方形势不利,但她余小枝绝对不会怕,还没上战场,就先输了士气,那不是她的作风,于是,她恭敬地推辞了,并不知道自己在犯一个错误:“夫人,我这里有她们几个足够了,您不必为我操心。”
此话一出,康宁夫人脸上就有点挂不住,心想你以为我愿意操心,我看儿子的面,你还不领情,还叫我夫人,不叫母妃,这是挑明了对着干啊。
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这事看似就翻篇儿了。
之后又闲话几句,北翼王嘱咐夫人和老三好好照顾小五,又告诫老四不许来打扰妹妹休息,又对着大米、丫头们和莫木村叮咛一番,这才摸摸余小枝的头,她这时正在上演装病戏码,温言说道:“小五,你且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一大群人随着北翼王走出去,屋子里瞬间敞亮很多,余小枝长出一口气,把自己像个煎饼一样摊在床上,总算是暂时过关了。
莫木村闷闷不乐,小枝问他怎么了,也是爱搭不理,他匆匆嘱咐丫环们几句,就出去了。小枝想要跳起来跟出去,大米赶紧把她摁回床上:“小姐,莫大夫说你不能出去走动,再说你头没梳脸没洗,饭也没吃啊。”
说到吃饭,余小枝悲哀地意识到,她又饿了。
一个看上去比大米小一点的丫头给她端来早饭,大米在旁边说:“太早了,大厨房的早膳还没好,我就先让翠花在小厨房做了点,小姐先吃点吧?”
翠花?难道另一个正给她准备洗脸水的丫头叫酸菜?
眼前的翠花倒是生的眉清目秀,人又瘦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叫翠花?跟我几年了?”小枝问的直接。
翠花也对这个突然恢复的小姐不太适应,结结巴巴地回答,两年了。
小枝笑笑,接过她递来的,精致的,描着梅花的白瓷小碗,一尝竟是一碗无比美味的笋干鸡丝粥,这样的粥不是北方做法,她便问翠花是哪里人。
翠花答说是临水人。
小枝本来历史和地理都不好,又突然想起来这大宁本就不是自己知道的古代王朝,搞不好是什么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王朝,即便还是那块地方,地名也肯定不同了。
小枝便不再多问,专心吃起粥来。
喝了一碗粥,外加两块酥皮点心,小枝很满意,抹抹嘴,表示她想洗脸漱口。另一个小丫头一直低着头,好像不敢看她,这时才哆哆嗦嗦地把脸盆端了来,伺候她洗漱的过程中,这丫头也显得手忙脚乱,好几次把水泼出来。
小枝本来就不习惯被这样伺候,恨不能夺过毛巾来,看这丫头这么惊慌,十分纳闷,心想难道是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你下去歇着吧,我自己来?”
听见主子这么说,可吓死了那个丫头,她赶紧跪在地上,身上抖得像筛筛子,带着哭腔说:“小姐恕罪!过去小姐病着,奴婢确实……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但都不是有心的,小姐你原谅我,千万别把我撵出去!”
原来,是怕被清算啊。
其实也不难想象,五小姐过去是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傻子,吃喝拉撒睡全要靠这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而且她不通人事,又不会去告状,也没有人给她撑腰,北翼王想来日理万机,也没功夫总管个傻姑娘。
久病床前尚无孝子,更何况她只不过是个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傻子,丫环们怠慢她些,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也多亏了她们没有怎么过分,要不如今留给她的这副皮囊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小枝一阵唏嘘,看似无心的大米见她好了是真高兴,是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但这两个小丫头她也没责怪的意思,最起码自己作傻子时派来身边伺候的人,肯定是没有威胁的人。
她示意大米把跪在地上的丫头扶起来,那是个小眼睛薄嘴唇的姑娘。
“以前的事,我也都不记得,不会怪你们的。我还要谢谢你们照顾我。”
听了这话,三个丫头齐齐跪下,诚惶诚恐,感动的不得了。哪个主子会跟丫环说谢谢?
小枝一笑,朗声道:“我们重新开始,就都要有个新面貌,大米我已经给她改了名字,不如我也给你们俩新取个名字?翠花以后你就叫樱桃,那个……你,以后就叫小丸子。”
两个丫头虽莫名其妙,但也认领了新名字,她们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自家小姐,隐隐感觉到,平静的日子可能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