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丫头都有了新名字,小枝想起自己这个正经官二代贵小姐连个大名都没有,不由得一阵心塞。
第二天傍晚,北翼王处理完公务一回到王府,片刻不耽搁就来看小枝。随着他一同来的,还有一大堆奇珍补品及日常用物,还有一位老裁缝。
过了晌午小枝就穿了衣服起来了,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在屋子里休养着,北翼王来的时候,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
和小枝的想象不同,镜子不是铜镜,而是一块椭圆形的玻璃镜,光净明亮,若不是搭配着红木雕花梳妆台,小枝都要以为自己租的小公寓里的宜家梳妆镜跟着自己穿越了。
“小五,你今天可好些了?”珠帘一挑,北翼王前脚迈进门,那兴奋又不失担忧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爹……父王。小五好多了。”小枝忙回头,叫起爹来还有些别扭。
“小五在照镜子呢,小五也知道爱美了……”北翼王走到梳妆台边上,这句话说的像自言自语,“你想要什么胭脂首饰,尽管跟我说,我今天还带了裁缝来,给你量身做几件新衣裳。”
小枝站起来任那女裁缝在自己身上比划,眼神又好奇又躲闪地往北翼王身上飘过去。王爷穿着一件青色常服,头戴宝冠,腰系玉带,剑眉星目,美髯飘飘,凌厉不显,气韵天成。搁在现代,年轻二十岁当得起“小鲜肉”,再老十岁也还是“帅大叔”。
就是这么个男人,对小女儿百般周到,怎么让她不受宠若惊?
“想什么呢?”北翼王温言问道。
回过神来,小枝也是甜甜一笑:“晌午在屋子里走了走,看见西边屋子锁着,丫头们也没钥匙,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小枝住的是这院子坐北朝南的上房,一排三间,东边就是她这间卧室,今天小枝拿脚量了量,说大不大也有三十平,中间是厅堂,和她这卧室之间还有个小夹间是值夜丫头住的,再加上西边一间,光这一排房子就有上百平方米,这还不算东西厢房大院子。
虽说小枝还没出去过,但北翼王呆的地方肯定不是什么穷乡僻壤,这就相当于在大城市有一套带花园豪宅,小枝想想自己上辈子在深圳租的二十平米小单间,怎么想怎么觉得心惊肉跳。
北翼王沉吟片刻,神情显得飘渺恍惚:“这院子以前是你母亲住的,她去了之后,还有些遗物放在西边的书房里,你病着的时候,我怕你胡闹损毁了,就让人锁了,现在你既好了,我一会儿就差人把钥匙送过来。”
小枝一边答应着,一边决定做一个酝酿已久的动作,虽说自己二十二岁一把年纪还对着一个陌生古代人,但再怎么说披着人家女儿的皮,总要做些小女儿该做的事才像话。
一咬牙一狠心,她抱住北翼王的胳膊,轻轻一摇,撒娇道:“女儿病好了,想有个新名字。”
北翼王被她这一抱,天伦之爱瞬间爆表,差点老泪枞横,别说个名字,便是星星月亮也要想办法去摘一摘。
“我也正有这个意思,大宁风俗,十五岁便当及笄成人,小五也大了,该有个正名……”北翼王在屋子里踱了几步,低头看着小枝的脸,眼神忽然柔软了,一抹温情如流水,几分怜惜似暖阳,照得小枝身心舒畅。
“小五啊,你从今往后就叫如初吧,叶如初。”
“如初,叶如初……”小枝嘴里喃喃将这名字念了两遍,简直越念越喜欢,爱不释口。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可爱有余霸气不足,清新有余文艺不足,叶如初这名字不增不减,刚刚好。
北翼王走后不久,一个小丫环就把钥匙送来了,小枝匆匆吃了饭,就带着大米去了西边书房。
大米先进去点上了灯,温暖的黄色灯光照在雅致素净的屋子里,像一层轻纱一样。
“王爷定期派人来打扫,看望小姐的时候,也常到这屋子里坐坐。”大米站回门边,轻声说。
这屋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给小枝一种无以言说的安定人心的力量,难怪风风火火的大米说话都变得轻声细语,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主人似的。
这里曾经的主人,是她这一世,没见过面的娘亲。
架子上的旧书和青花瓷器,箱子里的衣裳和妆奁首饰,墙上的字画,桌上的古琴……所有这一切,静静地躺在时光里,浸润着那个她素不相识却血肉相连的女子的气息,穿过岁月生死,带着无尽温柔想念,萦绕在她身旁。
小枝有瞬间的失神,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是傻姑娘叶家五小姐,还是穿越而来的余小枝?
“小姐?”大米还站在门口,好像这屋里不是她该进来的,她轻轻唤她,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余小枝回过神来,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平凡慈爱,不再年轻的母亲,就这么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她还好吗?
临别时,她已经重度昏迷,没能跟母亲再说最后一句话,也没能嘱咐弟弟,让他好好照顾父母……
想到这里,小枝心中涌起海潮般的悲伤,泪水汹涌而出。
“小姐,你怎么了?”大米不再犹豫,从门口走到她身边,关切地看着她,眼里也有泪光:“想夫人了吗?”
余小枝胡乱应了一声,索性扎进大米怀里哭起来,大米比她高大许多,她依在她温暖柔软的大胸脯里,鼻子里缠绕着她身上清甜温厚的少女气息,觉得踏实又安全。
大米并没有手足无措,她照顾傻小姐这些年,一直像照顾一个幼儿,她轻轻环过小枝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背:“别哭别哭,你看你娘亲看着你呢。”
小枝哭了一会儿,觉得心胸开朗许多,她离开大米温暖的胸怀,有点舍不得。她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抬头看那些墙上的画。
大部分画的落款都是“月棠居士”,小枝知道,这是叶小五的生母大才女薛陌的雅号,她进来这前,已经听丫头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不少关于母亲的事。
大宁建国之前,殷王朝统治末年,北方最大的两个世族,一个是薛家,一个就是她叶家,两家世代交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薛家有两个女儿,薛阡薛陌,才貌双全,是闻名于世的姐妹花,姐妹俩还小的时候就许了人家,薛阡待嫁太子,薛陌许了叶家。
后来外戚篡权,改朝换代,建立了梁王朝。忠于殷王朝的薛家叶家都被株连,新帝残暴荒淫,觊觎薛家姐妹已久,硬抢了去做妃子。薛阡自杀殉国,薛陌忍辱求生。那时候政局动荡,全国起义造反的数不胜数,有忠臣良将要“讨伐逆贼,光复正统”的,有农民军实在活不下去就造造反碰运气的,还有奸商小吏想浑水摸鱼的……不过最后他们都败了,败在了两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手下。
这两个人一个就是当今大宁之主谭正安,另一个就是北翼王。
谭正安原是薛家的侍卫,与大小姐薛阡虽说身份有异,云泥之别,但却两小无猜,日久生情。薛阡迟早是要嫁入东宫的,谭正安自然不敢有非分之想,不过想留在她身边,尽力护她平安,不想乱世起,离人散。他最终没能守护她,她家破人亡,被抢了去,他起兵造反,用的是拥忠讨逆,为薛家复仇之名,其实不过是为了她。后来听闻她忠烈自尽,谭正安心灰意冷,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王权之争,不胜即死,更何况,他还要为她复仇。
而北翼王要比大宁之主幸运些。他在流放路上,被谭正安所救,跟随他南征北战十余年,平四方,破京都,杀逆贼,建大宁。当然,也救出了他挚爱的女子,小五的母亲薛陌。
听听就觉得心惊肉跳,荡气回肠,余小枝不断脑补那金戈铁马大杀四方,却又情深似海虐身虐心的画面。
她现在看着的,就是这位传奇女子“月棠居士”成为了北翼王夫人之后的一些画作,余小枝自认文化修养一般般,这些古画好看是好看,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不过透过那些山水风景,亭台楼阁,能看出这个娘亲的灵慧动人,还有她的不开心,画风实在萧条寂寞了些,即便这是她终于走出牢笼,嫁给朝思暮想的情郎之后。
只有三幅画明显不一样些,一幅是母亲画的北翼王的画像,画中只见一个背影,清俊飘逸,寥寥几笔,饱含深情。
一幅是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婴儿,跪坐在一棵老槐树下,另一个女子倚在她身上,伸手逗弄着那个婴儿,一派温馨祥和,浓浓母爱呼之欲出。
小枝觉得那个婴儿应该是她自己,那这两个女子该是母亲和早就死去的姨妈吗?她满脸疑惑地望向大米,大米完全不知所云地摇了摇头。
最后一幅并不是母亲画的,那生疏的笔法,一看便知。画上一个少女在花园里荡秋千,杏花如雪,点点飘零,如梦似幻。旁边的题字写得豪放不羁,洒脱飞扬,远高过画画的技术。只可惜,小枝一个也没看懂。
小枝又辩了半天,还是没看懂这两行繁体草书,她有点泄气,再一想,反正自己以前是个傻子,不认字也不稀奇,于是她转过头问大米:“大米,这写的是什么?”
大米一愣,还从没有人问过她这么有学问的问题,她窃喜自己有个穷秀才爹,去世之前教过自己几个字。
“这画是王爷画的,落款是他的印,提的是……是‘与卿初相见,如是故人归。归来见故人,恍然初相见。’”
大米这么一念,小枝再对着去读,就认识了□□分。她默念了一遍又一遍,这样的情诗她并不陌生,虽然是理科生,她也有一颗少女心,三分文艺病的时候,但是此时此刻此地,此情此景此生,再读来,还是把她感动到了。
他与你初相见时,觉得你似曾相识,多年之后,终于再见时,却恍然如同初见。朝朝暮暮,暮暮朝朝,韶华逝,他一颗初心却从未变过。
如今他给你们的女儿取名如初,你可曾听见了?
而对于我余小枝,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你们的世界,以小五的肉体重生,一切就像回到最初。我也该忘记过去,忘记余小枝,过叶如初的生活了。请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照顾他,照顾你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牵挂。
夜深人静之时,余小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再迷茫不安,决心好好生活的叶如初。而北翼王府庞大的府邸里,不想看见她好好生活的人,也还没有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