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黎一牛竟然亲眼目睹了事情的全过程？我忙问他：“亲眼看见？”
他两手用力撑在桌上，眼神空洞的缓缓说道：“那天我正在库房当值，出事的仓库就在我负责看守的那间库房不远处。突然听到那边传来打斗的声音，我很好奇，就悄悄来到趴在那间仓库后面的矮窗上向里面看去，谁知正让我看见杰少爷口中喊着白少爷的名字，手里拿的是老庄主传给大少爷的那柄白色宝剑，还一脸凶狠的样子不停刺向白少爷。”
黎一牛满脸的遗憾和无奈的望着我继续说道：“白少爷的武功一直都是飞雪山庄里最厉害的，可是他却一直都没还手，只是一边招架一边躲个不停，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意思。后来雪心小姐不知怎的竟然也突然出现在那里，白少爷忙跟雪心姑娘说杰少爷疯了，让雪心小姐快逃。我这才看见雪心姑娘的衣衫都已被撕破，摇晃着向门外逃去。没想到杰少爷真的疯了，竟然还要杀雪心小姐，多亏白少爷档在他们中间，不然雪心小姐可就危险了。”
他长舒一口气道：“可是雪心小姐还是被杰少爷扔的凳子砸中，我见杰少爷真的疯了，就赶忙想从仓库后面绕到前门去看看雪心小姐有没有事。那会儿我能趁白少爷抵挡杰少爷的时候把雪心姑娘救出来也说不定呢。哪想到我从仓库后面绕过去的路上，从其他窗户向里面看，竟然又看到大公子也倒在地上，身边还有血迹。”
说到这里他又叹气道：“哎，杰少爷难道真的疯了？不然他怎么会杀了大少爷还要杀白少爷呢？真是不明白！”
我见他正说到关键时候却忽然开始自顾自的感慨起来，急忙催促道：“然后呢？你救了林雪心吗？”
他却摇头道：“没有，我刚才跑到仓库转角处，却看见雪心小姐她靠在门口，还不时的往里看，应该是被杰少爷的凳子砸的不轻，没办法自己逃走了吧？紧接着就被杰少爷一剑刺中。我吓的不轻，但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杰少爷手持带血的白色宝剑从仓库里冲了出来，眼看雪心小姐也被杰少爷杀了，我去了也没用，况且平日里我们有说有笑的杰少爷凶狠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吓的赶忙又躲了回去，这才保住了小命。”说完他心有余悸的又补充道：“要是让疯了的杰少爷看见了我，说不定连我也给杀了灭口了。”
听他说完，我目瞪口呆。我原本想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白正豪使些手段，让黎一牛这样的普通庄众相信了白正杰行凶杀人的故事。那我只需要详详细细跟黎一牛讲述一下白正杰的遭遇，再从白正杰在平日里为人处事的风格入手，分析出一些他不会真的对亲生兄弟刀剑相向的原因，加之黎一牛和白正杰关系非浅，想让他相信我的话还是很有希望的。
可是现实的情况比我想象的糟糕多了，黎一牛竟然亲眼见证了事发当天的一切，他自己就是“铁证”，而且以他的描述来看，跟白正杰所说的基本上也是一模一样：
伤人——怒吼——动手——忍让——飞凳——刺心——逃走
可真相原本应该是：
白正杰偷袭——怒斥白正豪——愤而动手杀敌——刻意躲闪诱白正杰毒发——飞掷凳子救人——误伤林雪心——无奈逃离
眼下事情的先入为主，我再这样跟黎一牛解释他怎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词？我不禁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茫然间听黎一牛继续说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所以我虽然也想帮杰少爷，可是我真的亲眼见他杀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万分懊恼，这真是天意弄人，这下我原本寄予厚望的一步棋彻底被封死。我还真是自以为是的不行，真以为自己神机妙算，万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可进入飞雪山庄的第一步计划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败了。我甚至都还没有机会实施它。
我对自己的自大懊悔不已，瞬时间觉得自己费尽心机的计划在难测的天意面前太过无力了。
正在我不知下一步到底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又听见黎一牛说道：“虽然我现在还想不到怎样才能帮杰少爷，可是我还是从心里相信杰少爷他不会随意杀人，相信他一定是个好人，相信他一定不会这样让我失望的。”
“不会让你失望？可现在更让人失望的是我啊！”我在心中怒吼。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信心产生了动摇，我是不是太过于执着于计算和分析，而忽略了事情的变化无常呢？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要重新策划一下之后的行动。黎一牛已看出我一脸的失望，可还是小心翼翼的问我道：“苏……苏少公子，你……你真的是来帮杰少爷的？”
我见他问的关切，联想到他和白正杰关系密切，不禁想他也许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想要确定我的身份后再告诉我。于是我赶忙点头急道：“那是自然！我此番进庄，就是要想办法帮你杰少爷的！”
他却好像不管我的态度如何，问出一个让我崩溃的问题：“那么你知道杰少爷是怎么疯的？”听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我简直哭笑不得。
黎一牛这种人脑子不转弯，认定了白正杰是好人不会成了杀人狂魔，所以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以后，还是相信白正杰是好人。可他不认为白正杰是被冤枉算计的，反倒宁愿相信白正杰真的疯了。我虽然一早就推断出黎一牛这样一根筋的人，很难说服，可现在他真在眼前了，我还是觉得这人傻的太过分了。
我虽然失望，可毕竟不至于绝望，心想事已至此，总还是要再尝试一下才能死心。
我坐下来，看着满脸疑惑的黎一牛，正色道：“黎一牛，你杰少爷没有疯，他是被人陷害的！”黎一牛诧异道：“被……被陷害？杰少爷他人那么好，谁会去害他呢？”
我在心中骂了一声蠢货，却仍耐着性子跟他详细的描述了当天发生的事实真相，期间不厌其烦的给他分析道理，讲明利害。
期间虽然几次因为黎一牛惊讶的“啊？”、“不会吧？”、“怎么可能？”、“真的吗？”、“不可能！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这样傻的不能再傻的问题所打断，我还是强忍着劈头盖脸臭骂他一顿的冲动，硬是完完整整的把我之前准备的说辞全部一股脑的说给他听。
黎一牛惊讶的眼睛、鼻孔、嘴巴一起放大，半响才问道：“你是说白少爷他因为不满大少爷继承飞雪山庄，所以故意设下这样的圈套？”
我严肃的点头。
黎一牛又用他那我怎样都理解不了的脑袋想了半天，下定决心似的宣布道：“我虽然很相信杰少爷没疯，也想帮杰少爷，可是我不能凭你三言两语就怀疑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切，然后撒谎骗其他人。”
这个蠢货！老子嘴皮子都磨烂了，叫他妈“三言两语”？这不怎么识字的傻瓜第一次说成语，差点儿没把我气死。
正要发作，却又忽然冒出个点子，我带着笑脸问黎一牛：“一牛兄？你是真心想帮杰少爷吗？”见他坚决的使劲点了点头，我又道：“那你看这样好不好？从明天开始，你在他们厨房库房和其他弟子之中再聊天说到此事的时候，你能替杰少爷说句话就行？你看如何？”
黎一牛不明白我的意思，奇怪的问道：“说什么话？”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就说杰少爷他没疯，他一定会回来跟你们解释的！记清楚了吗？”
“杰少爷要回来？真的吗？什么时候？”黎一牛激动的问。
我笑道：“很快，很快！一牛兄你只要替杰少爷说这么一句就好，如果有人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就说反正你就是知道！”
黎一牛委屈道：“可我之前还跟人家说杰少爷疯了，是我亲眼所见。”我安慰他道：“没事，我现在需要的是你看见什么便跟人家说什么就好，可是杰少爷到底疯了还是没疯，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不是么？我和你杰少爷不是让你去骗人，只是让你不要自己盲目判断而已，这样你都不愿？”黎一牛认真的想了想，才确认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当然愿意了！能帮到杰少爷，又不用我说谎骗人，我当然一百个愿意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忽然觉得现在这情况比我之前的想法也不差。我之前打算让黎一牛替我说服庄内弟子和后院这些下人，可现在看来，就算黎一牛没有亲眼目睹事情的全程而死心塌地的认为白正杰杀了人，以他的口才，想要说服其他人的希望也很小，还多半会被认为是他和白正杰关系密切，人又傻才这么说的。
而现在，一方面他如果能按照我说的跟其他人讲，其他人定然会奇怪他为何会这么说，这样在飞雪山庄的低层人群中给这件事制造迷雾和话题，引发众人思考其实反倒更好。
另一方面，如果能让众人原本认定的事情变的扑朔迷离，背地里偷偷讨论的方向就会被改变。原本他们议论的主题会是一边倒的“白正杰为什么杀人？”或者“白正杰怎么疯了”，而这下会变成“白正杰真的没疯？”“白正杰会回来解释清楚？”“黎一牛怎么知道？”，至少让他们心存疑虑，对我之后的计划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我不禁在心中为自己的懊恼不值，事情还没尝试，怎么就差点儿认定了要失败呢？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我再三叮嘱黎一牛一定要记住我教他的话，又让他再三重复几遍，这才放心的让他回去。送他出门的时候，这笨牛还在不断的练习我教他的说法，样子虽然滑稽好笑，但看到白正杰在飞雪山庄里还有这样的朋友，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意。
送走了黎一牛，我洗了脸脚躺上了床，开始回想黎一牛从进门开始的一举一动。
我开门时人影一闪而过的是白寿吗？是因为对黎一牛动手，懒得因此和我再起冲突，所以见我出来便急忙躲开了？
黎一牛听我提起白正义死的事情后吓的魂不守舍，到底是在怕谁？不应该是白寿啊，白寿只是强行带他过来而已，应该是飞雪山庄为了让他们下人不要提及此事而说了什么威胁的话吧？
黎一牛说自己轻功心法都不会，看他虽然块头大，但行动笨拙，想要跑去救林雪心的速度应该不会太快，可当他看见在仓库拐角处远远看见林雪心的时候，林雪心非但没逃，还在不停的向里面看，到底是为什么？
黎一牛认为她是被白正杰所伤无力逃脱，可白正杰一心救人，怎会伤她？难道是因受伤中毒而力道掌握不好还是伤了林雪心？
还有白正杰和白寿似乎私交甚笃的样子，而白寿对修道之事似乎也很感兴趣，看来他的野心恐怕要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不少。这老家伙未免也太让人烦心了。
……
夜已更深。
一整天的赶路，此刻的我疲惫不堪，渐渐昏睡了过去。
恍惚间听到外面的风似乎小了一些，雪花夹杂着雨轻声敲打着门窗，传来让人心情逐渐平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