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的第四天中午,海岛站在修复后的神宫台阶上,望着大地震后修罗场般的冰顶,五座冰峰全在那场大地震中倒塌了,支离破碎地散卧一地。神女只修复了神宫,她只想在日渐消融的冰山上找回自己的安身之所?
海岛一袭灰色长袍,深色皮靴。一副用白色羽毛编织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黑色的长发在头顶上随意地扎了个发髻,任由两鬓的乱发在风中飘洒。阳光照在冰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强光,回忆就像打开了闸门宣泄而出。
五百年前,海岛君,当年的仙人惜天,出事的那天傍晚,当他赶回九老峰上时,神树已经倒塌了。师祖飘摇地站在七星岩边,谷里的寒风吹上来,吹散了他的长发。
惜天奔到崖前低低地叫了一声:“师祖。”
师祖没有回头,气若游丝,缓缓地吐出一句:“去了东方,‘神种’一定要归位···”然后扬手把黄玉箫抛下七星谷。师祖因铸成如此大错,心死魂散,在抛掉神箫后,自己慢慢化成了一缕青烟,盘旋着在七星谷上空飘散了。
惜天跨上大鹏冲到谷底把师祖的黄玉箫找回埋在倒塌的神树旁,然后骑上大鹏向东方追去。
空气中都是师傅大鹏留下的气味,十几天,大鹏凭借着同伴留下的气味一路追到茫茫大海,此时的海上漫天迷雾,他们迷失了方向。
就在他们徒劳地在海上盘旋时,突然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大海猛烈地震动起来,冲天的气浪把空中的大鹏和惜天掀翻出去。等他们再回来时,一座冰山从迷雾中蹦出落在远远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断峰残崖也持续不断的从迷雾中飞出落下来,很快就堆成一座岛。大地震一直持续到傍晚,百丈高的冰雪粉尘把天空都染成混沌的白色,洋面上巨浪滔天,惜天骑着受伤的大鹏降落到新岛上。可是大地只是稍稍喘了口气,半夜时又狂震起来,大量的飞石再次落上岛,大鹏带着惜天重新飞上天空,受伤的它已经不可能再飞回大陆。大鹏在空中盘旋到天亮,最后终于体力不支倒卧在乱石纷飞的新岛上。
大鹏用宽大的翅膀紧紧的抱裹住惜天,七天后大地震终于停了,当惜天从大鹏的怀里爬出来时,冰石已经在它的背上高高地堆起了一座大山,大鹏死了。惜天站在大鹏身边哭泣着,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哭声,海上波涛汹涌,浓重的迷雾让人分辨不清方向。
二十几天后海面终于平静了,但依然浓雾重重。惜天吹箫引来飞鸟,骑着它们在海上徘徊了三个多月也没能冲入迷雾找到那被大地震肆虐过的陆地。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冬天来了,大洋上结了冰,惜天万般无奈骑着飞鸟回了大陆。
已经是隆冬季节,昆仑山上大雪纷飞,七星谷的丛林全部被冰雪掩埋了。从未在昆仑见过冰雪的惜天,愕然站在九老峰上,望着白茫茫的群山思绪翻涌,几个月来压在心头的疑惑、悲伤和愤怒无处可诉。
谁也没料到的,昆仑山上的这场大雪下了整整七年,过去繁茂的丛林消失了,一切生物全都在神树倒下的那一年死掉了,昆仑山、七星谷变成了荒芜的冰雪世界。
神树倒塌的第二年春天,惜天遣散了三名小童,骑上师祖的大鹏飞回了那座地震后形成的小岛。此时洋面上的海冰开始溶化,惜天站在小岛上吹箫化冰。七七四九天,小岛上的冰雪全部溶化,溶化的雪水在山顶形成了一个大湖,惜天在这里安了家。
整个春天惜天都没能冲入迷雾找到那片神秘的陆地。直到夏天来临,雪雕飞回来。惜天追逐着雪雕飞上了冰原,飞上了冰顶。眼前的冰顶已经面目全非,倒塌的神宫和冰峰堆叠在一起,被下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大雪掩埋。
惜天在冰原和冰山上狂奔了一个多月,没有找到师傅和诺昆,也没有找到任何与‘神种’有关的信息。好像这里原本就是沉默的世界,只有冰顶上倒塌的冰峰诉说着前生后世。
站在倒塌的神宫顶上,惜天轻轻地吹起了玉箫。七天七夜,如泣如诉的箫声绵延不断···
每年夏天惜天都会到冰顶上来。在地震后的第七年,意外地在冰顶的冰石堆里发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大冰球。惜天把它带回了海岛,如今的海岛已经建起了大厦。地下堆叠的冰石溶化后形成空洞也按惜天的意愿改建成四通八达的暗道。
惜天把冰球放入大厦里的温泉池中,这几眼泉是震后第二年从深深的地下引上来的。几个月后当惜天从外海回来时,冰球上已经开出一朵淡绿色的冰山雪莲。烨之从雪莲中走出来与惜天四目相对,这是唯一一次,烨之看到惜天的脸,粉面桃腮,淡眉星目,绝美得让她半天都缓不过神来。惜天愣住,急急地转头出去,再回来时脸上已经戴上了面具。
惜天给她起了名字叫碧烨之,收为徒弟,教会她仙人的一切。惜天还是那样忙碌,跑遍天涯海角地找寻师傅、诺昆和丢失的‘神种’。每年只有夏天才会回到海岛,在岛上停留一段时间,这里是最后失去‘神种’讯息的地方,虽然不知道‘神种’是不是真的就在冰原上,但是惜天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半个家,还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海岛。
惜天每年中秋前,无论身在何处都会飞回大陆,在昆仑山九老峰上住两个月,十月十五前飞回天山天池,在那里度过整整一个冬天。期待能再次看到那对白凤火凰,更期待有一天师傅和诺昆会带着‘神种’突然出现。
转眼四百多年过去了,大陆上气候变得更加恶劣,饥荒连着饥荒,但苦难并没有使人们放弃希望,关于‘神种’的传说又开始风行起来。传说中遥远的大海上有一座神秘的冰原,冰原上的神女为了能与仙人长相厮守,从昆仑山上偷走了‘神种’,使主宰人类命运的神树倒塌。只有找回‘神种’让它重新发芽生长,长成神树,大陆才会变得风调雨顺,不再有灾难,不再有饥荒,不再有战争。一时间各路豪侠纷纷造船出海,但谁也没能找到那传说中的仙原,取得‘神种’回来。
这一年夏天,惜天从遥远的海上回到海岛。冰原上几天前又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地震后的冰原虽然还是那样清冷空旷迷雾重重,但周围海洋却变得异常温暖,惜天感觉出异样,掐指一算,还有七年就是‘神种’丢失整五百年。这些状况是不是‘神种’在显示自己的威力呢?惜天开始变得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了,于是急匆匆地返回昆仑。
从前的七星谷,现在叫死亡谷。惜天来到师祖的神箫冢前突然发现神箫冢上四百多年都不散的神箫光芒消失了。惜天心中一动,急急地爬上九老峰,果然在那里遇到了拿着神箫呆站在七星岩上的谢儿。听着谢儿吹着不成调的箫曲,惜天泪下来了,这神箫只有仙人才能吹响,师祖的黄玉箫找到了它的新主人。
惜天收他为徒,给他取了名字,带他到天池受了洗礼,教会他神仙的一切。七天后惜天匆匆离开,独留谢儿在天池住够九九八十一天才能重回昆仑。
冰原上的迷雾时浓时散,从天山回来已经第五天了,这天傍晚惜天从星相球上意外地看到了冰山。西阳下七彩霞光从冰顶升起,几百年来的疑惑突然就有了答案,‘神种’就在那冰顶上!惜天当夜就上了冰原,自从二百年前在冰顶上偶遇神女以来,惜天已经变得非常谨慎,那次让他受了伤,也失去了师祖的大鹏。
冰顶上还是一片荒芜,神女自从神宫倒塌再也没有回来住过。惜天走下冰顶来到那座冰川泄入、积满冰雪的镜冰谷,镜冰谷上虽然堆满了地震后的落石和冰雪,但冰川形成的冰面依然平整光亮。天气转暖后这里一定会变成一个大湖,就像天池一样。惜天想到这里,在镜冰上转了一圈,最后站在冰川入口处最高的那座冰峰上吹起了神箫。箫声中这座山峰底部的冰雪开始溶化,峰底部出现了一个洞口,惜天走了进去,用了一夜时间把山体内的冰全消了,引上一眼热泉,把这里改造成一座溶洞宫殿。烨之是在冰顶上发现的,一定要在‘神种’发芽前把她送回冰山,这里才是她的家。
惜天开始为迎接‘神种’做准备,来海岛和冰原的时间越来越少。这年冬天,神女重修了神宫,搬回冰顶。第二年春天,温暖的气候让冰原彻底变了样,冰雪溶化,冰川消失,成片的玫瑰、竹林占据了这广袤的土地。七年来冰山上雪线不断的上升,最后镜冰谷也如惜天预料变成了大湖。神女很少走下雪线,对冰原的变化变得视而不见了。
那一年海岛上开出了第一朵荷花,待儿跟着荷花来到了海岛。又过了二年六色荷花带来了珊儿。
四天前海岛一大早就飞上了冰顶,神女不在。冰顶上不断变幻的七彩光芒丝毫没有受到冰原突降冰雪的影响,海岛松了口气,他相信‘神种’就在眼前的乱石堆下。海岛静静地在这里守候,他要等神女回来,五百年了,是该与她面对面交锋了。
烨之进入洞穴,洞里雾气弥漫。前行十几米,绕过温泉池,再上二十级台阶就到了一层的花园。花园很大,烨之出生的那个冰球摆放在花园的一角,从那里生出长长的枝蔓爬满了花园,枝蔓上开遍淡绿色的雪莲,朴素而不奢华。花园里有秋千、花亭、攀沿的藤蔓,还有散落地上的石桌石凳。
花园正中有一个七米见方、高一米的四方台,台当中摆放着一张长条水晶石桌,一张长条水晶石凳。走上三级台阶,烨之把古琴放在石桌上,脱下绿斗篷丢到石凳上,沿着水晶石廊往后面的山壁通道里走去。山壁上,几级台阶上去就是二层的门。
烨之进去后关上了门,也把花园里的潮气关在了门外。二层往上是大大小小高低不同的套洞,分别改造成为客房、卧室、起居室和后花园。烨之转过几级台阶进了主卧室,主卧室空间很大,一张巨大的吊床摆挂在中间,周围散落着石桌、石椅,梳妆台上还放着一面水晶圆镜。烨之左手从头上取下牛角刀往左侧的洞壁上甩去,只见寒光一闪,弯刀不偏不倚地插入冰做成的刀架中,那里有两排十六把牛角刀,颜色、长短各不相同。烨之一头扎进大吊床,仰头呆望着高高洞壁上水晶窗外的月亮,想着心事。
‘神种’入穴后的第八年,烨之在海岛的宫殿里第一次见到了海岛君:润湿黑亮的眼眸像一汪深潭,绝美的面孔散发出夺目的光彩。烨子呆呆地望着不能移开目光。海岛一愣,避开她出去了,再回来时脸上戴上了面具。烨之不明白海岛君为何这样,暗自哭了很长时间,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够美丽。海岛君给她起了名字,收她为徒,但烨之一次也没叫过他师傅,总是在心底里偷偷称他为海岛君。
海岛君把她独留在岛上,一年只回来一次。烨之学会了跟海里的鲨鱼玩,跟夏季飞回的雪雕玩。第一年,海岛君教她捕鱼;第三年海岛君教她攀岩潜水;第十年,海岛君教她读书认字;第一百年,海岛送给她一把古琴,教她如何弹奏;第三百年,海岛君送她第一把弯刀,教她如何精准地把刀甩出去。海岛君教会她仙人的一切,却从不在她身边多停留。
五百年时光匆匆。那一年一场大地震后,冰原上的重雾慢慢消散,渐渐地能从星相球上看到它。海岛君再次回来时带来一只还是幼年的丛林啄木鸟,让烨之给它起了个名字——丹头。海岛君和她同骑着丹头上了冰原。二百年前大鹏还在的时候,海岛君每年都会带烨之上冰原,在那里跟她一起攀岩涉冰,失去大鹏后就再也没有带她来过。那时的丹头个头还小,比大鹏更是小太多,烨之几乎是坐在了海岛君的怀里。烨子第一次感受到师傅的温柔,他带她飞上冰顶,指给她看她出生的地方,那里冰雪覆盖,寒冷而荒芜。
海岛君把她带到了镜冰谷,领她走进山脚下的洞穴。说以后这就是她的家;说神女可能会回冰顶,所以尽量不要白天上去被她发现,也只能在洞穴里弹琴;说以后无论冰原和冰山上发生什么事,都由丹头跟他联系。师傅给她留下了丹头,当天半夜就独自回了海岛,烨之感觉她被海岛君彻底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