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如往日一般进了城东角落的一个饵饼摊,简陋狭窄的大棚里已经坐满了客人。
“哟?今天都来得这么早啊!”
大耳朵张阿狗戏谑的看了他一眼,调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鲁恭王’啊!今天怎么有兴致来我们这个小店。”
刘三是江夏人,听说西汉鲁恭王的后裔在江夏落户,便经常在外面吹牛自己是鲁恭王的后人。不过大家也就当他玩笑,乐呵乐呵就行了。
刘三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到锅炉前,朝店主道:“来俩饵饼,裹点肉,再来一碗菘汤,加点盐。”
周围的食客相继一愣,瞬间爆炸了开来。
“看不出来啊,‘鲁恭王’今天发大财了啊!”
“别是从哪家偷来的吧?”
“店家,再给我加俩饵饼,算刘大王身上!”
店主吃惊的看着刘三,喝问道:“刘三,你可别是窃来的钱财啊!你要是如此,别说我不敢做你生意,现今这襄阳的使君可是容不得你!”
刘三鼻子一挺,冷哼一声:“瞧你们一个个的怂样,怕收赃款就别开摊子,这来来往往都是赌博人牙子什么的,也没见你说他们的钱是赃款!难道我刘三儿就不能发发财吗?”
“嚯,听起来好像有点故事啊!”
“来来来,快给兄弟说说,哪里发的难民钱?”
刘三到老位置坐下,接过店主递上来的小碗白菜汤,小酌一口,洋洋道:“咱以前不是有只鸡被隔壁李毛子给偷了吗?当时上报给府衙使君,可人家说案子太小,没法跟我作主,说给我记录在案,以后办理,把我给打发了!”
“那个官老爷不管事,你们是知道的。我都没想着能要回我那只鸡了,嘿!没曾想突然来了一位新使君,上任第二天就把我给招呼了过去,不仅让李毛子赔了我的鸡钱,府衙还送了我一只下蛋的母鸡。嘿嘿,这会可赚大发了,能不来庆祝一下吗?”
旁边喝酒的李柏生醉醺醺的,涨红着脸笑道:“你这,这算啥?嗝!这不,前,前些天,以前那个抢劫俺的畜生死在牢里了嘛,我也没,没指望州衙能给我声冤……嘿,没曾想,那,那新来的使君前天把俺叫去,问了事情,将那贼厮判了死刑……嗝,虽然他早死了,但俺心里快活!”
又有人道:“可不是?这位新使君名声一打出来,张老头欠的老子二十钱,死皮赖脸的欠着不还,昨天一口气就给还完了!”
“俺听做衙吏的兄弟说,上任使君在任上屁事不干,滞留了几百个案件,没想到新使君一上来,三天就给解决完了!”
“这就叫能吏,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不是那些只知道敛财的腐官!”
“据说这位使君大人还要建立收容难民的地方,若真是如此,那襄阳城可清净多了!”
“听说新的使君是那个中庐蒯家的家主……”
“管他是谁?只要对俺好,让俺吃得饱肚子就行!”
在座食客对于蒯封这个新太守皆是赞不绝口,独有一人暗自酌酒,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
此人三十岁出头,面目白净,蓄着杂乱的胡子,许是很久没有洗过,泛着一丝油腻,却显得更加威严。眼睛如匕首般闪烁着凌厉的光,体格健硕,孔武有力,不似凡人。
“看来这蒯辟疆已经在短短三日中,已经逐渐掌握了襄阳人心啊……”那人饮了口酒,面容平淡。“如此看来,庞瑾已经输了一城,若是再照这种气势下去,恐怕庞府会一败涂地!”
“呵呵……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一帮!”
……
偌大的襄阳太守府中人来人往,除却办公的胥吏,更多的是蒯封召见而来的平民或乡绅。
直到黄昏,这些人才渐渐散去,甚至在走之前,犹且颂扬蒯封的贤德。
办公一天,蒯封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伸个懒腰都能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
“这便是今日最后一起案子了吧?”
将手中的卷宗交付蒯良手里后,蒯封终于站起了身子,今日近六个时辰都是在此处度过的,他都感觉厌烦了。
蒯良此时看着蒯封的目光充满仰慕:“父亲果然厉害,短短三日便将滞留的案件全部打理妥当,如今城中皆是颂扬父亲贤德,想来不出几日,整个荆州都会流传父亲的美名!”
在这短短的三日时间里,蒯良虽然很累,但是他与自己父亲学了不少,可以说是受益良多。
蒯封微微一笑,对于这等夸赞并不推脱:“大汉并非没有能吏,只是他们要么贪,要么懒罢了!为父不贪不懒,所为不过人心,自然得尽力行事。”
“孩儿受教!”
就在蒯封准备再休息一下的时候,一个胥吏忽然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木盘,盛了不少的竹简,道:“蒯使君,此乃今日所呈要案。”
“放在那里吧!”
蒯良一愣:“父亲忙碌了一日,还要加班?”
“今日之事今日了,若是拖到明日,你明日就会有更多的借口推到后日……”
“大汉官场上除了庸官、昏官,太多这种人了!子柔当谨记此诫,莫步后尘。”
蒯良肃然起敬:“孩儿知晓。”
说着,便给蒯封研墨,一副要与父亲一同处理的模样。蒯封暗道了一声孺子可教,便拿起了第一封卷宗。
“咦?这……”
见蒯封脸色有变,蒯良忙问:“父亲,可是此案有何差池?”
蒯封微微皱眉,摇了摇头:“这是蔡讽案子的卷宗。”
“蔡讽?他的案件怎么会混在今日的卷宗之中?”
“……为父不知,可能是胥吏弄混了吧!不过倒也正好,蔡讽的案子,也该拿出来审审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给庞家好看了。
说着,蒯封将所有的卷宗推到一边,将整个竹简摊开,将上面的字一字不落的默读出来。
一个卷宗嫩记载的事情极其有限,甚至连前因后果都没能阐述干净,蒯封便连忙命令蒯良去府库中,将所有与蔡讽案相关的卷宗取出。
这不取不要紧,一拿出来便是三大摞!比今日所有的案件加起来都多!
蒯封暗暗吃惊:“蔡讽一案怎会有如此多的卷宗?”
他记得此事应该是不了了之的,记载甚少,按道理卷宗应该不会超过三卷,怎么会有这么多?
看守府库的府库令解释道:“使君,此处卷宗不仅有蔡讽一案,更多的是平民乡绅对蔡家强夺土地、房屋乃至山林的起诉。听闻使君要与蔡讽案件相关的东西,因此这些积压的卷宗全都拿了出来。”
蒯封听得呼吸一窒,急忙拿起一卷卷宗,只见上面写道:“熹平元年(172年),蔡家主讽夺白凤生邓县城南杏林二十亩,立据与钱三十万,未偿。”
又拿一卷,上面写道:“建宁四年,蔡家主讽夺义阳丘山六十亩,山下肥地三十八亩以为园林,许钱三百万,未偿……”
蒯封翻了又翻,这几百个卷宗接近九CD是书写蔡讽一家巧取豪夺,甚至放纵贷款的事情,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建宁三年,便是九年以前!
上一任襄阳太守不敢招惹蔡讽,这些东西都被他压在了箱底,没想到积少成多,这蔡家的案子都达到上百起了!
不过蒯封头疼的不是卷宗数量,而是……你要审蔡讽死亡之事,是不是得先把这些案件都给审了?
不审,如何对得起最近几日才建立起来的贤君名望?
他看着人畜无害的府库令,甚至感觉,自己被这家伙耍了。
哪有把九年前案件搬出来的道理?何况这里面大多数的人都被蔡讽给暗中除掉了,他去帮谁声冤?
蒯良自知父亲为难,沉声问道:“父亲,这些卷宗如何处置?”
“要不……烧了,当做没看见?”
听了这话,蒯封却摇了摇头。
烧了,这几天的努力就白费了!
他一咬牙,狠狠道:“将卷宗装车,随我去一趟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