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临,洪锦沉沉的睡去,做了一个梦,梦里竟然是李昊,依旧眉目清晰,嘴角洋溢着令人沉醉的笑容,一如往昔。他对她笑,犹如初恋的味道,甜蜜而又酸涩,她上前走进他,想拉住他的手,却突然被另一个女子抢先一步,他们手挽着手兴高采烈的越过她,越走越远她想呼喊,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卡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想追赶,脚下如同灌了铅块动弹不得,最后那抹身影永远的消失了。
一阵嘈杂声将她推向现实,原来只是黄粱一梦,脸上还是生疼生疼的,泪水都已经没有了咸味,转而变成苦涩,一直苦到心底。
在看守所的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没餐饭会有狱警定时送来,但她却一口都吃不下。
第三天午饭的时间,表妹陆馨竟然单独来看她,这令洪锦很意外。陆馨比洪锦小4岁,今年刚好科技大学毕业,正在考取研究生,其实去年她就以全年级学科成绩第一被保送至目前学校的研究生部,但表妹心系远方,希望考取北京地区大学的研究生,目前正在做最后的努力,前途可谓无限光明。
洪锦的童年就是陆馨的童年,她们每晚同时枕着姑妈的胳膊,听着姑妈给她们讲着那些重复了不知几百遍的离奇故事入睡。那些年,她们吃着同样的饭,喝着同样的水,感情更似亲姐妹。
她看着她,心里也就暖和了一些。
陆馨手里捧着一个饭盒,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差点丢了饭盒,陆馨一上来就问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唠唠叨叨个不停。她们总是这样,谁也离不开谁。
“你怎么来了?怎么进来的?”洪锦无比的兴奋,跑过去拽着陆馨问个不停。
“就这么进来的,姐,你有救了!”陆馨非常开心,笑着说:“刘叔叔在这里认识老朋友,就想找他通融了一下,他正在找关系看能不能与家属协商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团聚了!”
陆馨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盛出来,香气四溢,熟悉的感觉,她倒了一些出来,递给她勺子,品尝着姑妈的手艺,另洪锦禁不住湿了眼眶。
“怎么好意思麻烦刘叔叔呢?其实这件事情就是我的错,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姐,你别这样说,你又不是故意的,要说错,那也是姐夫的错,他才是罪魁祸首”陆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即闭上嘴小心翼翼的看着洪锦。
提起那个人,洪锦轻轻放下汤勺,平静的跟没发生过似的,目光清浅,看着陆馨说:“对,他才是始作俑者,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在这儿了!”
“姐,别提他了,喝鸡汤,还有好多呢!”陆馨害怕提起她的伤心事,尽量调开话题。
洪锦饮了一口鸡汤,继续说:“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我恨他!”
陆馨默默的看着她,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馨子,或许我会在这里呆很久。”洪锦脸上有一抹浅浅的笑意,“我见过家属,她们是绝不会调解协商的,算我倒霉。”
“姐,你别这样,事情已经开始逆转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进来看你了吗?相信刘叔叔,他的关系网络多,相信他们会去和家属斡旋商谈的,世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事情逆转?能有什么逆转呢?洪锦知道那不过是安慰罢了。
陆馨似乎天生就是一个乐天派,永远不会有忧虑,希望她永远是这样快乐的。洪锦想起了刘仝,那个比父亲慈爱的中年男人,真的有可能救自己一命吗?
刘仝是姑妈新交的男朋友。
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在市里一家中医医院后勤处工作,5年前前妻因为癌症不治身亡,一直没有再娶,直到一年前有人介绍他与姑妈认识。刘仝对姑妈很上心,刚开始姑妈很排斥,但是久而久之也逐渐接受他了,亲戚们都很看好这段好姻缘。
夜晚,看守所内静谧无声,洪锦看着小窗口如水银般泻下来的月光,静静祷告,祈求上天能够给她一次机会,希望闭眼睁眼就可以出去见到灿烂的阳光。
次日上午,洪锦终于相信世上是有神灵的,她的祷告应验了。
“洪锦,出来了,你家人来接你了!”一位警员边说边打开房门。
洪锦满脸惊愕,“您是说我可以走了?!”
“是啊,牢房还没待够么?你家人和车主协调私了,你去做完笔录就可以走了!”警官边说边解开手铐。
做完笔录后,洪锦揉了揉带了几天手铐的手腕,走出看守所大门。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明晃晃的很碍眼,身上被裹上了熟悉的温暖。许久不见天日,一出来还真的很不习惯。
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守所的大门缓缓合上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够平安走出来。
“姐!”陆馨一看见她,呼唤着直奔过来一把抱住了她,高兴的叫起来:“终于出来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洪锦扫视了一圈,除了陆馨再没有其他人了,洪锦很失望,但脸上仍然挂着明媚的微笑,“怎么会是你来接我?”
“我想和你一起回家嘛!”陆馨开心的说着。
洪锦内心一阵触动,紧紧抱着陆馨娇弱的身躯。
开心虽开心,但她还并未沉醉其中,她心中有诸多疑问亟待解决。
“我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刘叔叔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花了很多钱啊?”洪锦满心疑惑,脸上也有淡淡的忧伤。
“没有,没花钱。”陆馨仍旧打着埋伏。
“那警察把我放出来总需要一个理由吧?”
“你真想知道?那就老老实实的跟我走吧”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陆馨拖着她一路小跑着,来到不远处的树下,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树荫下,如石墨般漆黑光亮的身躯是那样熟悉。
洪锦瞬间被击中,这分明就是4月22日被撞的那辆车,自从被警方带走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反复琢磨照片上的两辆车,连车牌号都熟稔于心。一黑一红,黑似厉鬼,红似鲜血,仿佛是在历经一场厮杀,令人久久不能忘怀。
洪锦有些懵了,走到车窗边,看着车身,引擎盖被置换,车身的划痕已经不见了,凹陷处也填平了,如同新的一样。
“上车吧!”陆馨打开副驾驶车门,招呼她上车。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摇下来,目光触及,原来是他!
洪锦呆呆的站在原地,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姐,上车啊?”陆馨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催促着。
“哦,好”
陆馨坐在后座上,拍拍他的肩膀,嘱咐道:“哥,开车吧。慢点啊。”
洪锦微微蹙着眉头看着他们,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刘仝就是你爸?”洪锦看着他的侧脸,如刀削般硬朗,表情严肃,目光专注前方,她更加迫切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测。
“嗯。”他只冷冰冰的回了一个字。
答案已不容否定。
洪锦深吸一口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怎么就那么的巧呢?
那天她亲自过目了交管所的备案信息,她记得他的名字,叫刘晟,可惜,他们从来未曾谋面,根本不认识彼此,却以这样的方式会面,多少有些耐人寻味。
车内的气氛也异常尴尬,她只能侧目看着窗外。
一路沿着高速公路行驶,高楼大厦滑翔式的消失在身后,田里的油菜花开的很旺,成片成片的黄,空气都是过分的甜蜜,麦苗一片翠绿,一片生机盎然!
可是洪锦却无心欣赏这些,她开始憎恶自己,她的心正被数万蚂蚁蚕食着!
纠结的愁绪一直盘旋在洪锦的脑海里。之前总是听姑妈提起刘叔叔的儿子,说在遥远的西藏,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这次怎么就刚好装上了呢?难道他是特意回来处理她撞车这件案子的?
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他就是刘仝的儿子,自己竟然还撞了他的车,差点儿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搭载进去,这是上天开的特大玩笑吧。
不安,焦躁让她在车内的每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这条劣迹仿佛耻辱般刻在她的心上。
陆馨在后座已经睡着了。
可是刘晟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专注的,异常冷漠的开着车。
世界上为何会存在那么多的巧合呢!
这算什么?嘲讽?戏弄?还是其他什么?
“停车!”洪锦再也憋不住了,低声嚷道,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刘晟仿佛是没听见,车轮在晒得有些发烫的沥青路面上碾压着。
“停车,我叫你停车,没听见吗?!”洪锦低声咆哮起来。
“这里是高速公路,是你想停就能停的?!”他的语气冰冷无畏,看着头顶的指示牌说,“前面还有500米就是出口,要停也只能在那儿停。”
沉闷的空间,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车子一下高速路口就靠边停下,洪锦一个箭步冲下车,站在一片杂草丛中努力呼吸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儿。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是多么的快,双手触及脸蛋,冰凉冰凉的,她无力的坐在一堆青草上,此刻自己有多么难看,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
刘晟走了过来,手里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平静的说:“喝点水吧?”
洪锦没有接,目光静静的凝视着远处农田里成片成片的金黄色油菜花。
“你喝点水,休息一下,我们在车上等你。”刘晟和她一样平视前方,语气温和,将瓶盖拧开后又轻轻拧上,放在她的脚边,欲转身离去。
“对不起。”洪锦缓缓转过头,看着他驻足时的步伐,幽幽地说,“很抱歉,请代替我向她说声对不起,把你车撞成那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回头你报个价,我把钱赔给你。”
刘晟对此充耳不闻,头也不回的走了。
眼泪还是很不争气的落下来,砸在青青的杂草上四分五裂,寂静无声。
难道连道歉都不肯接受吗?
洪锦何其骄傲!
可是,现在自己却像是一个乞丐一样,被观摩,被怜悯,被同情。
多希望这只是一幕戏,否则,这将是多么可悲的人生呐!
不知在那儿坐了多久,黑色的轿车一直等候在那儿,一动不动,不催促,不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