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气氛很微妙,苏岑忍不住偷偷看着陵云渊的侧脸,先前的一眼没看清,此时在格外明亮的琉璃灯下,晕黄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愈发显得五官立体深邃。
她只觉得一瞬间的事,可对陵云渊来说,已经是七载的光景。
面前的人仿佛一下子从少年到了青年,眉眼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冷酷成熟,可与以前她认为的冷不同,如今的陵云渊,是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冷漠与薄情。
苏岑的眼忍不住涌上一股热气,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陵云渊只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声音依然淡淡的,“撤下去吧。”
“这就不吃了?”苏岑忍不住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僵在原地,刚想着他会不会发火,就听到陵云渊抬眼,看着她。
苏岑不同抬头,就能感觉到陵云渊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垂着头单膝跪下,“属下多话了,皇上恕罪。”
陵云渊没出声,半晌,才亲自抚着她把她扶了起来。
肌肤相贴的地方,苏岑差点把陵云渊的手给甩开,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额头上簌簌的汗向下落。只是陵云渊也只是把她扶了起来,就很快松开了,苏岑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到陵云渊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很可怜?”
苏岑一怔:“嗯?”
反应过来,连忙摇头,“皇、皇上,属下不敢。”
陵云渊只是静静看着她,半晌,揉了揉眉心,没再说什么。转过头,喊了薛忠进来,让他把菜全部都撤了下去,这才重新翻开了奏折,重新执起笔,批改起了奏折。
这次薛忠没敢离开,苏岑也没敢,陵云渊没让她走,她也不敢再开口私自离开,生怕陵云渊发现什么,可陵云渊方才那句话,却像是一道符咒,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闪着。
为什么他会觉得她在可怜他?是因为看到他只吃了这么几口,还是他明明身为帝王,吃的却是青菜豆腐?她眼底很热,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怔怔瞧着他的侧脸,总觉得事情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过得,很不好。
砚台里的墨汁很快没了,薛忠看到了,刚想上前,就被陵云渊给阻止了,“让她来。”
御书房里一共就三个人,薛忠立刻就知道陵云渊说的是谁了,心里惊讶的同时,忍不住多看了苏岑两眼。让开位置,看这个头不高的侍卫慢吞吞走到陵云渊的左侧,然后,拿起砚台,开始慢慢地磨。
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这让薛忠很满意,可偏偏总觉得这侍卫有些不同。至少是感觉,给人很不一样。
陵云渊一直批改奏折到深夜,子时早已经过了,烛火挑了一次又一次,苏岑咬着唇,陪着他静静地待着,直到批改完最后一本,陵云渊才放下笔,薛忠立刻递过来一杯茶。
陵云渊端起来,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
苏岑这才松开手,放下也磨了一晚上的墨,轻轻甩了甩手,发现陵云渊在看她,立刻把手被在了身后。陵云渊也没说什么,放下茶杯,“你叫什么?”
苏岑一怔,薛忠忍不住急了,“皇上在问你的名字,还不回答?”
苏岑“啊”了声,垂下眼,想了想侍卫甲的名字,道:“林琅。”
陵云渊“嗯”了声,“你墨磨的不错,明天继续帮朕来磨吧。”
苏岑一怔:“……”什么意思?
陵云渊已经站起身,“朕缺一个贴身侍卫,一直没找到称心的,看你挺有眼缘的,就留在朕身边好了。薛忠,你下去安排,给她单独安排一个房间,就在朕寝宫的旁边好了,记得,安排妥当了,再出意外,别出现在朕面前了。”
薛忠噗通跪在地上,“奴才遵旨,一定办妥当了!”
拉着苏岑也跪了下来,“还不快谢恩?”
苏岑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喃喃了声:“谢主隆恩……”陵云渊原本已经走到了御书房门前,听到这,手指微微僵了僵,慢慢收紧了,抬步跨了出去。
等看不到陵云渊的身影了,薛忠才松了一口气,看苏岑默默站起身,才上上下下打量着,“你这次可是烧了高香了,皇上可是还没让谁贴身伺候过,回头记得多用用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薛忠瞧着苏岑低眉顺眼的模样,觉着应该是个老实的,不过也不知道皇上怎么突然让侍卫跟着了,以前寝殿里除了必须照顾小殿下的奶娘与两个宫女,是谁都不许出现的。
薛忠朝前走,让苏岑跟着,“杂家跟你说,你激灵着些,皇上晚上不允许旁人进入寝殿,所以,你就只管在你房间好好睡就行了,听到任何动静,也不许过去。还有小殿下,也不需要你伺候,自有奶娘与贴身伺候的宫女,暂时就这些了。”
苏岑张张嘴,想了想,还是把疑惑问了出来,“属下在寝殿里……合适吗?”
薛忠一愣,脚步停了下来,转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岑一眼,“有嘛不合适的?”说完,反应过来,“你新来的侍卫啊?”
苏岑心一惊,难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想了想林琅进宫的时间,笑了笑,“属下进来时间不短了,只是对宫里的事一向不怎么关心,所以……好奇不是一向是宫女贴身服侍么,怎么皇上……”
薛忠总算是明白了苏岑的意思,目光愈发狐疑,“虽然不关心宫里的时,可皇上后宫无妃,你那些担忧……也是白搭了。让你伺候着就伺候着,能伺候皇上,是你祖上冒青烟了知道吗?”
苏岑身体一僵,连忙垂眼冷静下来,应了声,终于知道薛忠为什么这么奇怪自己的反应了。
于是,一路无话,等到了养心殿,薛忠给她找了一个极为靠近寝殿的房间,就让她住进去了,又嘱咐了一些规矩,这才离开。只是薛忠并未离开养心殿,而是去了寝殿,到了寝殿外,轻唤了声:“皇上?”他是清楚陵云渊的作息的,知道这个时候陵云渊应该还未睡。
等得到陵云渊的回应,才推开门,动作极为小心地走了进去,陵云渊刚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显然是刚看完小殿下。
陵云渊眉眼寡淡,瞳仁幽深,“什么事?”
薛忠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皇上,奴才觉得那林侍卫很有问题。”
陵云渊挑眉,“哦?”
薛忠想到方才她的问题,组织了一下,道:“林侍卫方才问奴才他待在寝殿里是否合适,估摸着是觉得皇上您晚上可能招宫妃……侍寝,所以才有此一问,可皇上您后宫无妃,他又待在宫里的时间不短,怎么可能不知道?除非……”薛忠想到了细作两个字,可就算是细作,也应该打探的清清楚楚啊。
陵云渊眸仁更深了几分,瞳仁里有让薛忠看不懂的光闪过,“不管她做什么,都任她去做。”
薛忠“啊”了一声,显然没反应过来。
陵云渊凉凉扫了他一眼,薛忠立刻垂下头,“是!是!奴才知道了。”等薛忠退下时,陵云渊警告地多说了一句,“不要让她知道。”
薛忠整个人都处于怔愣的状况,应了声,直到出去,也摸不着头脑。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这林侍卫还是什么他不清楚的身份?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薛忠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必须要趁机讨好啊。不管是什么,能让皇上说出这话,那指不定以后林侍卫就官拜一品,飞黄腾达了。
陵云渊自然不知道薛忠的小心思,他走出寝殿,走到苏岑的房间外,没做停留,一直出了寝殿,直到一处,才停了下来。他没有转身,身后无声无息出现一个暗卫,单膝跪地。
陵云渊背对着暗卫开口,“查的如何?宫里可有一个叫林琅的侍卫?”
暗卫回禀道:“禀告皇上,宫里的确有一个侍卫唤作林琅,身家清白,只是昨日,那林侍卫与禁卫军统领告假十日,禁卫军统领并未同意,但是,他于半日前,偷偷出了城。属下已经打探到,他千里之外的家乡有亲人重病,所以他请假是为了赶回去。如今在宫里的林侍卫,并不是真正的林侍卫。”
陵云渊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问道:“她是什么人?”
暗卫摇头:“打探不出来,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不过,她昨日在苏家的赌坊里,赢了良侍卫五百两银子,胁迫良侍卫让她入宫……暂时只查到这些。”
陵云渊的脸隐藏在暗处,完全看不清楚表情,“不必查了,朕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吩咐下去,让苏九的人撤回来,至于她……你们只当不知道。”
暗卫不解,可皇上一向有他的主意,颌首听命:“是,属下遵命。”
陵云渊从殿外回来时,整个回廊里格外的沉寂,他一步步往寝殿而去,经过苏岑的房间外时,脚步并未停下,却依然能清楚的感觉到她正站在门后,呼吸因为他的靠近微微紊乱,又渐渐恢复冷静。陵云渊垂了眼,眼底晦暗莫名,无声无息地经过,最后入了寝殿,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