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轻颤颤地打开那楠木精致小匣,里面是一条折放的彩帨,那光华熠熠、潋滟夺目的料子赫然是上好的雨丝蜀锦,曾听纤巧的表嫂子二娘说,这珍贵的蜀锦中,以雨丝锦和月华锦最为著名华贵,那是采用彩色的精品蚕丝已纵向反正交错而织就,工艺极其繁复精细,小小的一片就要费十多个绣娘白昼赶工十天方才能竣工,而这精品蚕丝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得的紧,用它织就的蜀锦色彩鲜明,质地虽坚韧却是柔软光滑,二娘在瑞涟祥做了几十年的绣娘才总共见过一匹而已,当真是蜀锦中的绝世珍品。
彩帕尾端绣着一只用红壑宝石做花瓣的海棠,下垂交错镶嵌着圆润硕大的合浦明珠与白珍珠,在烛光下更显贵重高雅,我用手细细摩挲着,那料子触手生温果然是费了顶好的心思织就而成,我摸在手中微觉的那料子过于厚重,仔细一瞧,中间并不是完全缝合的,我将彩帕翻过来,背面竟用金线绣着女子的小象,女子的样貌妆容赫然是那日雪夜,我与他在绛堂阁相遇的装扮,那小象绣的惟妙惟肖,竟连我遇见他时惊讶的神色都雕绣的淋漓精致。
望着那精致的小象,我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他竟为了我下这样大的工夫,实在是我所惶恐承受不起的!这样贵重的礼我若收下将寝食难安,若要拒收那便是抗旨不尊,怎样结果都是令我苦恼的!
思忖了片刻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将那彩帕紧锁在小匣中放入立柜的最深处。
望着窗外低压压被风吹的簌簌而下的缠枝茶花,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本是应我当值伺候年妃与皇上,我却有意避开未去秾玉殿,而是直奔了偏殿的库房为年妃再选些献给太后的贺礼,现下皇上来时我都要回避方为上策。
秾玉殿左右用为两个偏殿,一处处于东面,作为年妃夏日的清凉小憩寝室;另一处地处西面,共有一主殿夹左右耳房,主殿因地处原因冬凉夏暖,被年妃作为库房;其余的两个耳房均为部分宫女的寝室。库房上着一把铜制锁,门外共有两个内监看管,他们见我来均是躬首哈腰道“慎儿姑娘,您怎的来了?”
我笑了笑,道“娘娘吩咐我取些物件。”
两个内监应着忙从身上掏出一把锁头,悉悉索索了一阵开了库门,候在一旁恭敬道“姑娘请进!”
我颔首着进了库内,一股许久未修葺的浓郁灰尘味扑鼻而来,我不禁掩面呛了几声。虽是初春,这里因着鲜少来人收拾也是阴冷冷的,好在地处西面阳光透着,光线倒是通亮。内堂的地上堆满了一排排整齐的乌木大长箱子,上面整齐的标着标签“珠宝、布匹、皮料、物饰”等等!
我掀开披在上面的大红宁绸布料,一箱一箱仔细瞧着,开过佛光的长寿经是献给太后的主要,那其余的物件也应衬映着,以寿当头的喻意最是为好,这样便也相得益彰。想来这是太后的五十大寿,奏成五便最好不过,可选来选去就挑出了一支用纯净上好的羊脂玉制成的白玉一笔寿字簪、一张珍藏的墨狐皮和一支江南供上来的通透翠绿翡翠折扇,只选成了三样,还有一样寻不出的脱俗的,虽然其余的也很名贵,但别的娘娘也未必没有,总归有些太普通了!
这样想着,方看见一只小箱子中满是光彩夺目的东珠,心中顿时有了计较,我唤来殿外守着的两个内监,对他们吩咐道“今日你们旁的差事先放着,从这箱子中的选出整整一百个颗粒均匀圆润,色泽鲜亮的东珠,镶成一个端庄寿字,记住要快,晚上我便来取,你们莫要耽搁了!”
“是”两个内监应着手上也麻利的寻摸起来。
我拿着选好的物件,正准备寻个绸布包起来,目光不经意间瞟到一只乌木箱子边缘的缝隙处,只见旁的箱子周围里里外外都蒙了一层灰尘,而这只箱子却是干净的很,明显有被动过的痕迹。我双眉微蹙,看了看自己的手中并没有映上灰尘。难道除我之外还有谁进来过吗?库房中都是珠宝金银财帛,总归是家贼难防。这里守卫的内监虽然有钥匙没有年妃的命令谁也不能随便便进来,我这样想着便询问道“这里除了我最近还有旁的人进来吗?”
正在挑选东珠的内监停了手,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那除了你们,还有谁有库房的钥匙?”
两个内监凝神思索着“年妃娘娘那里还有,除此之外便就有江公公一人了!”
我“哦”了一声不再发问,心中暗暗揣测,只冷眼瞧着江文莱昨日的玩忽职守以及原来的种种,总觉得此人不仅城府颇深,品质也这般让人放心不过。可年妃对他的态度好像颇为信任,我现下已不同往日了,只怕我的话年妃也未必全信,只能无意间向年妃敲敲边鼓了!
来到秾玉殿时,皇上已起驾回了养心殿,年妃披了一件湖蓝的苏锦龙朝菊如意云纹衫,正立于院中神色悠然的逗趣着蓝鹦哥儿,陵喜伺候在一旁低垂着头。我上前福了身子“娘娘万安”
年妃轻抬了手示意我起身,一双杏眼瞧着我捧着的物件,雍然道“你办事到利落,选好了?”
我颔首回道“还请娘娘移驾殿内。”
年妃“嗯”了一声,将手中的鸟食递给了一旁的陵喜,轻拍了拍纤手,转身进了殿内。我紧了几步掀了暖帘,躬身让道一旁,年妃盈盈进了内堂,抬眼看了眼暖帘,说道“天儿渐渐暖了,回头让人将着暖帘卸了去,每日本宫瞧了便碍眼!”
我迎上去,将手中的物件放于紫檀木方桌上,轻笑着捏捶着年妃的肩臂“娘娘今日可是不顺心?”
年妃扶了扶发髻间的梅英采胜簪“本宫有什么不顺心的,江文莱刚刚来报午时皇后让本宫去一趟!”她顿了顿似不经意道“听说昨日岚贵妃又动了胎气了!”
我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年妃冷笑道“倒真是奇了,本宫也不是没怀过身孕,哪里就这般矜贵了!”
我思忖着开口道“娘娘莫不是觉得皇后娘娘让娘娘过去是有意提点这件事?”
年妃将桌上的一支盛放的娇艳水仙抽下来,放在鼻子尖嗅了嗅,郁然道“皇后若真的是提点那便是她自己的愚昧了,岚贵妃这不明掩着借着动胎气的噱头争宠吗!她惯是如此霸道,皇上不过昨日来陪了本宫一夜,她便如此按捺不住性子了!”
我笑道“说起来皇上已许多未曾去皇后娘娘那里了,皇后娘娘心里怕更是不得滋味了。明日便是太后寿宴了,许是皇后娘娘找娘娘商议旁的事也未可知,娘娘不必挂怀!”
年妃这才嘴角上扬,她瞧了瞧我道“皇上革了焦恩泰内务府总管的职,将他打发去末流的僻远地界儿了,你办的不错!”
我浅笑回道“万事讲求因果,若非焦恩泰如此趋炎附势也不至落得如此下场,奴婢并未有什么功劳!”
年妃笑影渐深,望着我笑道“没想到慎儿对佛教的因果轮回也颇有造诣,果然不愧为本宫的近身婢女,自是旁人比拟不得的!”
“娘娘虔心礼佛,奴婢跟得娘娘时间久了,耳闻目染,性子在粗苯自然多少也略略知道些,娘娘谬攒了!”
这片刻,江文莱掀了暖帘赶进来躬身道“快到午时了,娘娘是不是该准备着去皇后娘娘那里了?奴才好去准备轿撵”
年妃本就心中多有不痛快,才刚刚缓和了些又被江文莱提起,当下也没给他好脸色,斥道“本宫都不急你急做什么?皇后娘娘一口一口叫的殷情,若非本宫这儿庙小,你便想攀高枝儿了?”
江文莱不知何故年妃生如此大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着实显得不知所措,忙跪了身子道“娘娘!奴才粗苯不知何事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指点,但若说是攀高枝儿,就算是打死奴才,奴才也不敢当啊!奴才对娘娘一片忠心,娘娘明鉴!”
年妃瞥他一眼,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我道“这儿没事了,你下去备好较撵罢!”
江文莱如得到赦免恩惠一般,忙不迭的应着退了下去。
我小心着觑着年妃的神色,翼翼道“娘娘是不是该…”年妃冷声道“本宫这身便很好”她说着望了望窗外浓郁温暖的阳光“合媛怕是下午才能回来,你便随本宫去储秀宫罢!”
“是”我应着,瞧着年妃的一身,劝道“只是明日便是太后的寿宴了,娘娘今个这一身实属有些素净了,岚贵妃若在,恐怕又是许多的挑理”
(1)彩帨:彩帨是清代后妃等女性贵族垂戴于胸前的彩色绸带。彩帨在颜色及纹饰上尊卑有别。
【典制】皇太后、皇后彩帨绿色,绣文为五谷丰登,佩箴管、縏袠之属。绦皆明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