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蓠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在世家大族之中,子辈、孙辈,那么多人,哪能每一个都尽得宠爱?长辈偏心总是难免的。
像赵夫人,她是沈江蓠的继母,所以她从来不喜欢沈江蓠,甚至比那些个庶女更让不她喜欢。若在她的心中排一个最讨厌排行榜,那沈江蓠肯定榜上有名,而且十分靠前,应该说与沈江节并驾齐驱。
从沈江蓠变漂亮以来,赵夫人发现她已经打败沈江节,成为自己最不喜欢第一人。
在两个庶女里,她喜欢沈江芫多一点。因为她还小,才八岁,什么都不懂,没有危险的攻击性。
而在沈由仪看来,六个子女,都是他的骨血。当然儿子和女儿是不一样的,儿子是他的继承人,将来要继承这国公府的。女儿,则是掌上明珠,要细心呵护。他并不愿意偏爱哪一个,可是他知道,自己心里对沈江蓠的爱护,比起其他女儿,要多那么一点点。
尤其是在沈江蓠瘦下来以后,他不无得意地想过,自己的女儿,还是颇有姿色的。
当然,他对沈江蓠的那一点点偏爱与沈江蓠的美丑无关,只是在她变美之后,更多了一点而已。因为沈江蓠有皇室血统,是他地位与权势的象征,是他与皇家之间的刻骨联系。
当他牵着沈江蓠的小手去皇宫赴宴,收获了满朝文武多少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
只是,江蓠若再懂事些,能够主动与她那些皇室的表兄、表妹热络热络,那便更好。
有时候,沈由仪忍不住想,若开阳还在世,自己还需对她毕恭毕敬,也许他对江蓠不会有这许多怜爱。她到底是没娘的孩子,值得格外疼惜。
对老太太来说,孙辈不止这六个。她还有两个女儿,早已嫁人,给她添了外孙。可那到底是外孙,不跟自己一起住,要隔膜些。
她一直很遗憾开阳没能留下个儿子。若是开阳与由仪的儿子来继承国公府,那会是多么风光显赫?
尽管她有些重男轻女,但是始终对现在的两个孙子不太满意。一个是继室所出,一个是姨娘所出,出生上就矮人一截。
庶子就不说了,生得再好,再聪明,也就是庶子。况且沈江节不禁长得不得人意,性格也没见出特别来。
赵夫人自己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教出来的女儿、儿子都有那么一股小家子气,不端庄大气。她在儿子跟前说了好几次了,把沈江夔带到前院书房去养。年纪也大了,该好好读书了。
偏偏赵夫人舍不得,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自己儿子最终还是听了她的,说过几年再出去。
哼!再过几年?由仪那么大的时候,早就通读四书五经,让先生赞不绝口。
老太太自己养的儿子太出色,所以对两个孙子难免失望。
她真心喜欢的只有沈江蓠。江蓠虽然长得没那么好看,可是老太太自己也不好看。容貌不重要,关键是性子,和气度。在她看来,家里这些孙女儿中,就江蓠还有那么几分平和端庄的气度。
可是,现在连她,也学了那些邪门歪道,叫自己如何不失望?
每个人都知道是人总会偏心,所以需要竞争。
赵夫人这一顿饭吃得格外踏实,尽管只是蛛丝马迹,可她感觉到了老太太的态度变化。
长久以来的偏爱让沈江蓠麻木了。她理所当然觉得老太太最疼爱自己,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这偏爱亦会被分薄。
春江水暖鸭先知。
最先感受到老太太心态变化的自然是服侍她的丫鬟们。大丫鬟珍珠心思敏锐,双手又巧,她不仅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活,有时还要在老太太的授意下做一些玩意儿送给姑娘们。
她刚做好一个秀囊,妃色的缎子绣着一树梨花,兴冲冲拿给老太太看。
“好看,好看,给三丫头罢。”
珍珠将心里小小错愕压住,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要不要给大小姐也备一份?”
老太太停了半晌,才说:“你得闲也做一个罢。”
她就彻底明白了,往后交代事情,送东西,都是三小姐一份,大小姐一份。她是丫鬟,自然不敢小看主子,只不过说话的时候,将三小姐的名字摆在了大小姐前面。
下人们渐渐也就懂了。
彼时的沈江蓠尚无暇感受这些微变化,因为她盼望已久的宴会终于要来了。
这一次是临安伯家里相邀,赵夫人不仅带了沈江芷,还叫了沈江蓠、沈江蔓一起。沈江芫实在太小,带出去麻烦,只得作罢。
听说是一次赏花盛会,来的人可不少。
沈江蓠坐在铜镜前。颂秋在她身后,挽起她的头发,试了好几种发髻。都嫌不够出挑,正冥思苦想如何艳惊四座。
第二日临行前去老太太那里辞行。
三个孙女儿,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开得正好。
往日里老太太只觉得赵夫人明媚耀眼,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但是站在十几岁的姑娘面前,只觉别有风情,动人心魄,让她烦躁不已。
而今日,最显眼的莫过于沈江蓠。一身海棠红的衫裙,质地就不说了,款式极为别致,与江蔓、江芷的都不一样,也不知改动了哪里,只显得纤腰不盈一握,还有几分让老太太极为不悦的妖媚劲儿。
她话都懒待说:“早去早回”。
赵夫人特意打扮得素净。这还是头一回她心甘情愿不出风头。不着急,来日方长,她得意不了多久。
原来被人嫉妒是这么爽快的事情!沈江蓠心里乐开了花。她几乎要沉迷于看那些女人惊诧、错愕、以及转瞬即逝的羡慕,甚至嫉妒的表情。
先是各家夫人们,将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啧啧有声:“真是蓠丫头,起来让我看看。”
沈江蓠乖乖站起来,嘴角笑得几乎要抽搐,心中暗爽,让你们看个清楚。
“真是换了个人呐。”
“果然是女大十八变,我才多长时间没见着你,变得这样漂亮。”
沈江蓠得意地望着赵夫人,浅浅一笑,不无恭顺地说:“都是我们太太调养得好,若不是太太,江蓠也不会改变这么大。”
赵夫人恨得牙根痒痒。
临安伯夫人粲然一笑:“你们别吓坏了江蓠。”她上前拉住沈江蓠的手:“来,这是徐夫人,过来见过。”
是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徐夫人——她前一世的婆婆,徐楚良的母亲。沈江蓠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不客气,不客气,我来看看。”徐夫人笑得分外恭谨。
她与临安伯夫人是手帕交,若非如此,她一个五品诰命凭什么进入这京师显贵家眷的集会?
徐夫人是有名的贤良人,谦和有礼,宁愿自己吃亏,也绝不麻烦别人。
沈江蓠当初,还真以为自己命好,碰上这么一个良善婆婆。后来她才明白,所谓婆媳,那是毫无关系的两个女人,关于男人的另一种争斗。
她儿子看重你,你便有两分地位。若她儿子轻贱你,你就屁都不是。你把心掏给她也没用。
沈江蓠客气一笑,不卑不亢。她都忘了,曾经,徐夫人要这样讨好自己。
“大家放过她罢,让她们小姑娘自己玩儿去。”还是临安伯夫人发了话,沈江蓠才从夫人们的包围圈中逃出来。
随着她的走近,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如潮水退却。
沈江蓠一步一步迈得细致,她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仿佛是要上台演一场大戏。
那边的沈江蔓心情却没那么好。她向来不喜欢参加这种集会,因为她总是被忽略的一个。要人们谈论她什么呢?容貌?服饰?家世?可惜都不够突出。
她无聊地扯了一把草,拿在手中一片一片地揪。不禁想到此时哪怕自己走开了,也没人会注意到罢?
于是她就真的走了。
她沿着白色卵石铺就的甬道慢慢走,身后落了一路被扯碎的叶片。前方有一面湖,应该养了不少鱼。她朝湖边走去,在一块太湖石边蹲下来。
阳光打在右边脸上,暖洋洋的。她舒服地眯起眼睛。却突然听到一声响动,吓了一跳,回头去看,依稀见不远一处水榭,门扇大开,一个紫色身影从门里走出,很快转过一边。
似乎是个少年公子的背影。
没多久,她又见一个盛装小姐走了出来。
那小姐似乎本来想追先走的公子,无意瞥见沈江蔓正定定望着这边,顿时面色一红,朝沈江蔓走来。
待走近了,她才笑道:“原来是沈家妹妹。”说着,亲热地挽上沈江蔓的胳膊,就如相识已久一般。
沈江蔓倒尴尬了,期期艾艾:“不知,是哪位姐姐?”
她笑得更开怀,声音如银铃一般。沈江蔓从侧面望去,见那小姐面若桃花,眼睛漆黑深邃,像极了夏天吃的紫葡萄,晶莹闪光。同为少女,她都不禁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不认得我?我是杜若蘅哪。”
尽管沈江蔓出席的贵女集会不多。杜若蘅还是记住了她,国公府的二小姐。
杜若蘅时时刻刻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地位在京师贵女中不值一提,若想出头,往上爬,须得更加用心,比任何人都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