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遥跟着舒于现进到书房里,只见这书房之中陈设也极为简单,左右不过一张卧榻、一张书桌、几张椅子,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画的都是山林贤士。墙角放着一张半人多高的架子,上面放着一个青花瓷盆,里面一红一黄两条锦鲤,正在里面翻腾游泳。
舒于现走到书桌旁边的卧榻边就随性地躺下了,两只木屐随意踢踏在地,发出咔噔的响声,舒于现靠着引枕舒服地长长喟叹一声,身上的狐裘早就在进门之后就被他甩落在地,如今躺在卧榻上就像是个没骨头的,身上的衣衫凌乱,领口更是大开,露出精致细腻的锁骨。秦九遥对他这番作派似乎早已习惯了,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找了张离他稍远的椅子便坐下了,一直随伺的易逢述见此却是大为头疼,丞相的性子不羁放纵,人前尚且好些,可私下里却是懒散惯了,如今璟国三皇子与陈翰靖将军一同前来商议要事,丞相却还是如此我行我素,这样子可让他该如何是好,一边收拾着舒于现的衣物,一边易逢述担忧地如此想着。
舒于现长叹了一会儿这才翻身侧卧,看向一旁端坐着的陈翰靖,默默白上一眼,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秦九遥,不比陈翰靖那般正襟危坐,秦九遥坐的倒是轻松随意一些。以手支额,曲起一条腿,像尊卧佛一般躺在那里,易逢述见此也是无奈,招来下人上茶,之后便坐到了下首。
“你今天是想要说什么?”舒于现先打破了书房里的沉默。以他跟秦九遥的交情,虽两人时常针锋相对,但说话上却也比跟旁人说话更加随意一些,所以语气上也更加直接。
秦九遥侧目看向舒于现,沉吟了一下道:“璟国大军就在城外,想要攻打冀州,深州就是必经之路,我想借道前往冀州。”说罢,秦九遥转回脸去,显然刚才这段话已经超过了他的自尊极限,面对舒于现他始终还是放不下心里的结。
陈翰靖看向一脸尴尬的秦九遥,心中不解,来前不是说要来商议分城而驻的事宜吗?怎么突然就说是借道了,一时间陈翰靖很是迷茫,然而他也清楚秦九遥并非没有分寸之人,且先看看情况也不迟。
乍一听秦九遥的话,舒于现忽然就噗呲一声嗤笑出来,显然是没想到秦九遥还有这样求他的时候,哈哈地笑了许久,眼看秦九遥的脸色越来越黑,易逢述坐在下首实在担忧的很,生怕他再这么笑下去,真的就把人气走了,秦九遥再怎么说也是璟国三皇子,又是璟国监军,惹他生气是小,可若是因此破坏两国联盟才是事大,他是前几年才从地方调职入京的,对于秦九遥也只知道他曾在六峡当过一段时间质子,他与舒于现的恩怨却是一点都不清楚,如今见两人很是熟稔的样子,一方面为此而感到开心,另一方面也有些担心丞相的做法未免太失身份了,总之自打秦九遥来了以后,他在一旁看着就很是担忧。
好在舒于现笑了一会儿便停下来了,抬袖擦拭着笑出来的泪水,一边开口回道,语气却是十分冰冷,只听他道:“只怕你们可不只是借道这么简单吧,攻打冀州,且不说我军也是这个目标,冀州军的数量是所有定国州县里最大的,实力也最强悍,要想攻下冀州难度更大,两国联军自然是要一起行动的,只是为保万一必然要有退守之地。如今深州已经在我军的管辖之下,虽说我们是联军,可若是你们想要自己进攻冀州,若是不敌冀州军,我军也难说就会对你们伸出援手,况且以你的头脑,难道就真的如此相信我会下令援助你们吗?”说着,舒于现换了个姿势,侧身斜靠在引枕上,半眯着眼,嘴角扯出一丝戏谑的笑容道:“你若是说想要将军队带进深州城,这点我倒是会相信几分,只是要真是这样,你又有什么条件可以让我同意你的要求呢?”
舒于现单手托着下巴,好似十分好奇的样子,双眼放光地看着秦九遥,配上他精致的长相,活像个向大人要糖的孩子。这是在场几人皆不吃他这一套,皆将目光调向其他方向,秦九遥低下头搓了下手指,心里强忍怒火,若是在瘴气林没着了道,如今自己也不至于要向这混蛋低头,只是将来自己的计划必须要借助六峡军队的力量,能不能攻下冀州也看这一把了,若是还为心里那点自尊挣扎实在没什么好处。何况舒于现这人不过是嘴贱了些罢了,在大事上还不至于不分轻重,与璟国相同,六峡想要攻下冀州军也需要借助璟国的力量,说到底他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为着当年那点旧怨故意刁难他罢了,忍字决自己最为熟练,也不至于因为这样就沉不住气了。
微微呼出一口气秦九遥目光炯炯地看向舒于现,似乎是很有信心的样子,张口道:“条件自然是有的,定国皇帝与唯一的皇子,不知道舒丞相以为如何?”
说罢只见舒于现脸色一变,秦九遥这两个条件几乎如同神兵天降一般,有了定国皇帝跟皇子作为把柄,攻下冀州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看着秦九遥成竹在胸的样子,舒于现不得不佩服他的耐力,既有定国皇帝跟皇子在,他一早就可以将这张牌打出去,如此他们想要拿下定国简单得很,可他一直藏着掖着直到今天才祭出来,分明已经打定主意很久了,此等耐心实在不容小觑,同时也间接可以看出来秦九遥对于自己国家军队的实力极为自信,否则也不会把这个事留到最后。
但转念秦九遥这么做也不无道理,毕竟一张牌打得久了也就没什么新鲜感了,指不定还会引来定国余孽暗中将皇帝救走。何况定国原先朝局便已是内忧外患,朝中众臣各怀鬼胎,文有丞相严铎,武有凌王林成云,这两股势力在朝中暗自厮杀,其他的大臣更存了别样的心思。冀州镇国将军韦如集自先帝时起便得重用,其下弟子门人无数,皆从戎报国,深州隐州两城守将就都是他的门下,只是当时凌王势大,在皇帝登基之时便设计将此人及其部下都调至偏远边关驻守,奈何皇帝似乎忌惮其实力,因而只将他派往了冀州驻守,凌王此事未成,对于韦如集的行动便时刻监视,稍有风吹草动便要对其下手,定国皇帝与之决裂之后更是如此,只是为防定国皇帝找韦如集作为后盾,故而也渐渐从明面上的敌对,转而成了扶持鼓励的政策,背地里刻意刁难,转而又将所有线索都指向皇帝,虽然最终也没能拉拢到韦如集,可也起到了离间他与皇帝的关系。
而这个韦如集不知为何,从不主动参与到朝堂之上的势力纷争之中,即便凌王是刻意刁难也好,还是讨好拉拢也罢,他实在端着,既不偏向于凌王也不偏向皇帝,俨然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样子,哪怕浔州失陷,皇帝失踪,他也始终不曾出冀州一步,倒是他那两个徒弟曾领兵想要支援浔州一役,只可惜,大军行至半道,浔州就沦陷了,本以为宋奉、刘肃二人会趁着璟国与六峡的联军疲于应战的时候趁势进攻,却没想到韦如集却书信下令使这二人撤退。阴州失陷之时,韦如集更是以田阔拥兵自重为由不排遣任何部队支援,深州、隐州也是如此。旁人或许不知,但秦九遥曾深入接触过定国朝政内部,自然清楚田阔原先是林成云手下,帮着林成云没少陷害过自己,所以阴州一役如此轻松想来也是韦如集刻意报复田阔。
只是如此做法,损失的却是一城百姓的性命,实在让人寒心,韦如集自然也被众人认为是想要自立为王,而他的弟子刘肃、宋奉便是他的左膀右臂,三人各自占领一座城池,将定国领土东西划分,占尽东部更大面积的领土,原以为深州乃是其弟子宋奉的管辖,地形易守难攻,有群山作为屏障,本是最难攻克的一座城池,却没想到轻易就被六峡收服,这也不得不叫人产生怀疑。
不过战事打到这个地步,即便前路有多少艰险都不是他们能够轻易决定退缩的,况且要他们放弃也确实不愿意。因此哪怕有再多阴谋陷阱,他们也得不停前行。
六峡国与璟国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拥有定国近半数兵马的冀州,同深州不同的是冀州地处高原,虽此刻天气极寒,但地势平坦,一眼望去除却建在其中醒目的城池之外再不见任何遮挡之物,因此也是几座城池之中极为罕见的易攻难守,只不过即便是地利如此偏袒他们,可韦如集领兵作战百余次,深谙兵法,冀州军又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部队,手下们的兵法布阵武艺皆是不容小觑的,想要攻克冀州也非简单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