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柳欢黎就听说过肃清者,但她没想过,后来某一天,自己会成为其中一员,正如长刀刺穿躯体时,她没想过自己会再次苏醒。
她还记得那一夜,她睁眼看见繁星闪烁,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声声鸦啼暗暗入耳,周边堆满了尸体,不知名的死尸还压在她的一条胳膊上。
这里是乱葬岗,葬满了迷途的幽魂。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身上致命的伤口已然消失不见。
那一夜,她就着冰寒的月光,翻了几乎大半个乱葬岗,才找到她想找的人。
她抱着他冰冷无状的身体哭了一夜。
她知道,那个曾在大婚之夜许她一世安乐的人,那个会在数九寒天以双手暖她三冬的人已经死了。
天明时分,她以碎布条连结而成的长绳自尽于悬木。
再次惊醒时,她本能挣扎着摔了下来。
看着树上的绳结,她呆滞了许久。
上天竟连她死的权利都要剥夺吗?
她笑了。
近乎癫狂地笑了很久。
好啊……
既然老天要她活,那她就好好活!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为什么伤口会快速愈合,为什么能一次次死而复生,甚至身体的力量也强了许多。
长生的唯一代价便是初八之夜的彻骨之痛。
她忘不了她后来经历的每一个初八,像是被人活生生剖开了心脏,承受一夜煎熬。
可她却又无比期盼初八的来临。
只有那痛入骨髓的时刻,意识模糊之际,她才无暇去想其他。
于她而言,清醒时分心口泛起的那丝丝缕缕的痛,如蛆附骨,如蚁噬心,比之初八之夜的蚀心之痛还要疼上千万倍。
她活着——比起那些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尸体,她应当算是活着,却活得像死了一样。
世事如棋,浮沉难料。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连上弦月下的蚀心之痛都会消失。
很久很久以后,她看着被夷为平地的椋川废墟,才想起轰动百年的那场献祭。
关于那场献祭的传说有很多,可故事的本质无非都是一样。
一个巫师一族的男孩儿爱上了一个幽族的女孩儿,他冒天下之不韪,背下了所有罪孽,只为她不再受那样的苦楚。
被人那样深沉而炙热地爱着,该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啊。
她依旧醉生梦死地活着,不知今夕何夕,直到那一个雪天。
她从未在南方的小镇见过那么大的雪。
鹅毛大雪漱漱而落,她站在雪地里,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她现在的体温,连融化一片雪花都要花上许久。
那片雪还未完全化在手心,头顶却突然覆上了一把伞,一把天蓝色的小伞,还印着白云。
她回头,看着身后陌生又熟悉的容颜久久不能回神。
少年看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将伞柄递进她手里,而后转身离开,走向不远处撑着一把大黑伞的短发女孩儿,女孩儿还冲她友好地招了招手。
她不受控制地跟上去,一声“夫君”险险从喉间溢出,却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是他,即便眉眼再相似,也不是同一个人。
她知道的。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想看看他。
他们并没有在镇上停留很久。
他叫非岈,是一名肃清者,是因为执行任务才来到南方。
而他真正的归属,在亭安。
他喜欢看书,喜欢看雪,也喜欢望着奔流的江水出神。
除了出去执行任务,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偶尔会和那个叫许念的女孩儿一起晨跑。
他好像,很孤独。
可是他又很温柔。
无论那个叫许念的女孩儿如何挑衅激怒他,他都不曾真的生气;队友身体不适时,他也总是冷着脸赶人回去休息,自己则留下承担双倍的风险。
似乎唯一能让他理智轻微崩裂的,就是许念口中一直念叨的队长,那个叫牧凡的男孩儿。
他似乎很介意牧凡的存在。
直到柳欢黎真正见到牧凡时,她之前笃定的念头才开始动摇。
清冷俊逸的面容,带着对众生的漠然,好似世间无人能入他的眼,一如当年。
她开始忍不住去想,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世间真的有轮回,或许六百年的浑浑噩噩就是为了遇见非岈的那一刻呢?
她加入了肃清者,进入了非岈的那个世界。
这一次,她有能力守住这一切了,绝不会再轻易失去。